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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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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毕人散,林逸渲回身背对王莫喧一勾手,向短榻走去。
王莫喧默默跟上,空荡的大厅里回荡着二人的脚步声。他看着林逸渲走回珠帘之后,正犹豫该不该跟上,忽然身前多出一位侍女,伸出右臂拦在他身前。王莫喧心中诧异,能如此悄无声息出现,这女子匿息之功了得。又想到那位“一天”也身手不凡,他一瞬间对形式做出了判断,跪地叩首道:“草民王莫喧叩见公主。”
不等帘后人发话,王莫喧接着说道:“草民本是岳恒一武馆学徒,自幼跟随师父学艺,之后在武馆打杂,日子本也平静安逸,可上月当地来了一伙土匪,那土匪头目看上了草民师妹,欲强抢我师妹做妾。师妹是师傅独女,草民不忍其被恶霸糟践,于是带师妹出逃,不想半路被那头目发现,派人一路追杀至此。幸得公主垂怜,救于水火,草民感激不尽,叩谢公主大恩。”言毕,又一叩首。
珠帘之后传出一声轻笑:“你倒还很识时务。”
王莫喧一本正经说:“殿下救我性命,治伤病、赐锦衣,是为大恩。草民自当如实禀报,不敢欺瞒。”
“唉。”林逸渲叹息一声,“是个聪明人,可惜了,不够老实。奕忝。”她略微提声,黑衣侍卫应声而入,不由分说便缚住他双手捆了起来。
“公主殿下!”王莫喧惊疑,却已是动弹不得,“殿下席间脱口而出草民籍贯岳恒,就是在敲打草民您已经派人探查过小人身世过往,小人岂敢说谎?”
“是,我还知道你师傅一家因得罪山匪被灭门,除你与那个师妹二人外无一幸免;当地官府畏惧土匪势力不敢秉公判案;你一路护着师妹欲进京告状,却在城外遭遇追兵。你为你师妹引开追兵,这才被我所救。你所说的和我听到的,确实别无二致。”
“殿下已知草民所说都是真话,为何…”
“所以我就要信你吗?”林逸渲伸手拨了拨珠帘,一颗颗东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些年想方设法进我公主府的人不少,这么大胆的你还是第一个。你以为用了这个名字就能得我青眼,平步青云了?” 她猛地拨开珠帘,微微眯眼,脸上笑容杀机四伏,“你以为你在冒犯谁?!”
王莫喧渐渐停止挣扎,收敛惊慌,再抬头,脸上一片平静。
“公主好敏锐。”
林逸渲看着眼前人如此简单自己承认,倒微微讶异,但她面上不显,只冲奕忝示意放开他,“说吧,谁派你来的。”
王莫喧微一沉默,道:“先成王殿下为国征战,是沙场铁血英雄,草民自知卑贱不配与先王同名,无意冒犯,只为有一事需面禀公主不得不出此下策,并无人指使,请殿下饶草民一命,待禀告完后,任凭殿下责罚。”
成王林墨轩,焜景帝第四子,是华年公主林逸渲的同胞兄长。年少参军,十四岁就率兵打败匈奴,而后屡建军功,获封成王。然焜景二十三年,匈奴骑兵来犯,成王领命出征落霞关,却败得一塌糊涂,自己也在那战中身死。后朝中官员对此战存疑,于成王府中查获与匈奴单于来往书信。信中言成王一直与匈奴暗中勾结,以金银物资换取匈奴退兵,以往功绩皆为虚假。帝大怒,将成王从族谱除名,遗体葬于边关,不得入皇陵。
一代贤王烟消云散,一时之间人们对“林墨轩”三个字嗤之以鼻,这也成了林逸渲心中永远的伤痛。
“英雄…”林逸渲喃喃念着,随即睨着王莫喧:“继续说。”
“草民所要禀报的,是官府拒绝为师傅一家伸冤的理由。”王莫喧一拜,“草民发现岳恒土匪与四年前落霞关一战有关。”
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大胆!你知道什么落霞关,为了让公主留你一命信口胡诌罢了!”
“明月!”林逸渲呵住激动的侍女。明月看向奕忝,后者冲她摇了摇头。
“王、莫、喧。”林逸渲轻轻念着,“你从前叫什么?”
“草民卑贱。既来投靠公主,前尘之事皆不重矣。蒙公主不弃,草民愿以王莫喧之名侍奉左右。”他说着,隔着帘望着林逸渲的眼睛,唇角一勾,“况且公主在安乐宴上介绍得这般隆重,若是又换了个名字该怎么解释呢。”
“你所求为何?”
“报仇。”王莫喧说着,眼神里透出一丝狠厉,“害我家破人亡者,当百倍奉还。”
林逸渲没有犹豫:“好!”说罢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她看了一眼明月和奕忝,二人会意跟上。主仆三人竟都不管跪着的王莫喧,扬长而去。
“公主觉得那个王莫喧说的是真话?”奕忝跟在林逸渲身后难得开口。
“信什么信?”林逸渲身旁的明月愤愤道,“那小子鬼着呢,安乐宴上看着人畜无害,调笑几句就脸红,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平民小子。公主点出他进府目的不纯,他就干脆不装了,直接坦白自己别有用心。三分真七分假,立马就成了身负血海深仇的弱者。这演技,这机变,不去街口戏班子唱大戏真是可惜了!”
“你倒是看了挺多。”林逸渲淡淡道。
明月后背一凉。
林逸渲:“躲在堂后看得挺开心吧?我看梦清今日还亲自领那王莫喧过去,想必也看得挺开心。”
“公主恕罪,明月再也不敢了。”明月这下真的害怕了,忙跪地请罪。
“安乐宴鱼龙混杂,是你一个清白姑娘该去的地方吗?郢都百姓怎么说?戏子娼妓流氓混混齐聚一堂,我有没有说过任何情况都不准你与梦清过去?”林逸渲越说越严厉,“去和梦清一块儿找嬷嬷领罚,面壁三日思过。”
明月知道公主动了真气,不敢违抗,答应一声径自退下领罚去了。
奕忝看着委委屈屈的明月,出声劝道:“公主消消气吧,她们也是担心那人会对公主不利。更何况公主自堕泥潭,她们也是……”
“我知道。”林逸渲打断奕忝,看着他面具后的眼,“也委屈你了。”
奕忝摇头,见她不欲再说,便另起话头:“堂上那人公主打算如何?”
“随他去。”林逸渲一边继续走向内院一边说:“不用限制他活动,随他怎么去打探公主府,也不用给他派近侍。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岳恒那边……”
“继续查。”林逸渲目光略过路旁牡丹园里花花绿绿的姚黄魏紫,不带停顿地说:“明月那丫头虽然淘气冲动,可有句话说的对,那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无论他的话几分真假,只要十分话里有一分让我相信,他就有和我合作的可能。”
“我不相信一个偏僻小城里的武馆学徒能有这般见识机变,他背后定有隐秘。”林逸渲对奕忝继续说道:“排出你手下暗卫,查两条线:一是那伙与落霞关有关的山匪,二是那个王莫喧的身世。三天时间,就算把岳恒翻过来,也要给我查清楚。”
正说着,到了一座小院门前,奕忝停在门口拱手称是。
“还有,”林逸渲正要进门,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着奕忝说:“那位‘下落不明’的师妹不用派人出去寻了。”
奕忝微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急着上岸的鱼,就算没有饵,也会自己上钩的。你说是吧?”林逸渲说着,冲奕忝眨了眨眼。
奕忝被她逗着,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看着林逸渲迈进院门,回身吩咐手下去了。
三人离开后,王莫喧又在地上跪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
他站得笔直,缓缓扫视周围。安乐厅刚结束一夜厮混,四周散乱地放着小几,用来喝酒的琉璃高杯也倒在地上,越发显得凌乱不堪。
他想起刚才厅里暧昧的介绍、冷冷的试探和凌厉的眼神,勾了勾唇。
这位华年公主既已起疑,必然会去重新调查他的身世。而从刚才来看,她分明也已经信了那伙土匪与落霞关一事有所关联。林逸渲没有当堂细问,必然是要探查清楚再来审他。看来这位公主并不是如传言中一般草包。
他对此没有一点惊慌,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安乐厅大门打开,一伙小厮鱼贯而入,向他行过一礼后,开始收拾满屋狼藉。王莫喧转身走出安乐厅。
好戏就要开始了,他想。
谁为鱼肉谁为刀俎,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