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决定去修仙》北邙苍穹

3、荒唐

　　涧生没有看他，而是低垂着眼，一手攥紧荷包的银锞子，荷包被抓得变了形。

　　目光所及，瞧见他们衣袍下露出的鞋子，陆霓生的是精致的绣鞋，上面绣了几朵并蒂莲。谢青枫的是青色绣鞋，绣了几朵云。
　　穆惊鸿的则是滚边云纹鹿皮靴，靴子崭新，不惹尘埃。

　　弥月见状连忙上前，赔笑道：“两位贵人莫要见怪，她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只是幼时生过一场病，醒来后就沉默寡言，小人平日里跟她说话，她也并不经常说的。”

　　“哦，”穆惊鸿拉长了声音，目光不屑，“那就是个傻子了。”

　　谢青枫皱了皱眉，目光不善地看了穆惊鸿一眼，“你说什么呢？”

　　陆霓生也瞪了一眼穆惊鸿，穆惊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别开身子，假装看向露台的花丛。

　　陆霓生又看向涧生，说：“对了，你刚才摔倒，有没有受伤？”
　　她瞳孔清澈，是褐色眼瞳，带着微微的暖意。

　　涧生没有说话，弥月却一把拽住她的手，摆到他们面前：“刚才她摔了一跤，擦破手掌，疼了好半天。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疼了也不说，就是忍着。”

　　谢青枫凑过来瞧了一眼，立刻看向穆惊鸿，皱眉道：“我就说你别这么冒失，这下好了，把别人都弄伤了！”

　　穆惊鸿皱眉辩解：“只不过是摔了一下，哪里就这么严重？乡下人不都皮糙肉厚的吗？”他忽然想到什么，目光怀疑，“不会是你故意把伤弄严重了，来讹诈我们的吧。”

　　“穆惊鸿！”这是陆霓生第一次在涧生面前，连名带姓叫他，看来是真气得狠了，她又看向涧生，目光带着善意，“真是对不起，这么严重，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涧生见她实在担心，摇了摇头，哑声说：“没事，就是擦破了点皮。”
　　因长久不说话，声音也显得模糊不清。

　　声音一出，众人一愣，穆惊鸿立刻反应过来，指着涧生叫道：“你看，她不是会说话嘛？还装哑巴，”他轻蔑道，“她这样的把戏我见得多了，就是装可怜讨赏。再者，我方才已经赏给她银锞子了，就当做是药钱也绰绰有余。”

　　“穆惊鸿！”陆霓生再次警告，穆惊鸿冷哼一声别开脸。
　　陆霓生又朝她笑了笑，温言道：“你别听他乱说，等一下我去拿些药膏，你涂一涂就没事了。青枫，你不是有药膏带在身上吗？”
　　谢青枫点了点头：“药膏在车上，我一会儿去拿。”

　　陆霓生又看了一眼穆惊鸿，犹豫了一下，解释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她温言软语，态度友好，涧生点点头：“我知道，”然后在陆霓生如释重负的神情下，说完后半句，“所以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此话一出，陆霓生和谢青枫齐齐一怔。
　　穆惊鸿不可置信，皱眉道：“你说什么？”

　　弥月亦睁大了眼，硬着头皮上前打圆场：“贵人莫要惊讶，她不太会说话，她既没念过书，大字也不识几个，怕是连这句话是何意都不晓得，便乱用了。贵人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听闻涧生没念过书，穆惊鸿目光一转，化为一丝不屑。谢青枫倒是颇为好奇，问道：“那你究竟知不知道，这句话是何意？”

　　涧生点了点头：“我知道，以前有一条狗咬了我，我没有咬回去。因为阿娘说，不要和它一般见识，毕竟畜生听不懂人话。”
　　众人愕然，一时间，兰华寺此处静寂一片，只听见不远处走动的人声。

　　穆惊鸿率先反应过来，大步上前，弥月再要上前补救，被穆惊鸿脸色铁青着打断：“不用替她解释，我听出来了，她在骂我。”

　　弥月苦着脸，拼命把涧生往后拽：“贵人，贵人莫生气，她真的不懂……”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未成年，为何要承担如此重担。

　　陆霓生盯着涧生怔了半晌，忽然笑出来，声音如同银铃。谢青枫也使劲儿忍笑，最后忍不住，哈哈哈哈哈两人相对笑起来。

　　穆惊鸿诧异看过去，两个女孩子笑成了花，而对面那个方才骂他的人竟然一脸茫然不解。半晌，他的怒气竟然消退了大半，冷嗤一声，：“她明目张胆骂我，你们倒是笑得开心！”

　　陆霓生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绯色，笑得眉眼弯弯，看了涧生一眼，又忍不住笑起来。
　　“不行，”她与谢青枫对视，“真的太好笑了……”

　　涧生站在原地，神情茫然又平静，最后只能等她们笑完。
　　穆惊鸿冷冷地觑了她一眼，又看看陆霓生谢青枫二人，忍住不发难，只冷冷背过身站在一旁。

　　“好了，”陆霓生扯了扯穆惊鸿的袖子，安抚道，“你莫要胡思乱想，或许，她说的不过是事实呢。”穆惊鸿脸色松动了一些，依旧不搭理她们。
　　谢青枫双手抱臂，微微挑眉：“我倒是觉得，她说的是实话。狗咬人，人怎么能回咬狗一口呢？”她故意强调“狗”这个字，双肩抖动。
　　穆惊鸿大怒，眉目凛然：“谢青枫！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们二人追打成一团，陆霓生止住了笑，眼睛明亮，望向涧生，软语道：“你叫什么名字？”
　　涧生吐出两个字：“涧生。”

　　陆霓生愣了一下，片刻后，喃喃道：“倒是与我的名字，有一字相似。”她笑了，“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分，我叫霓生，陆霓生，你以后叫我霓生就可以了。”

　　穆惊鸿追不上，谢青枫早已闪到了露台旁，他听见二人对话，讥讽道：“她一个下等人，连话都不会说，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
　　陆霓生道：“我倒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好了，”穆惊鸿直接岔开话题，抱臂居高临下，“我们还要去采集无根之水，若是晚了，恐怕就耽误你母亲的事了？你如今不急了？”

　　陆霓生乍然反应过来，又看向涧生，笑盈盈问道：“对了，涧生，你对这里熟悉，可知道哪里的无根之水，嗯，就是露水比较多？”

　　涧生告知他们，并且随他们一起去。他们三人走在前面，她和弥月落后两步。

　　弥月惊疑不定，半晌后，跟上来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悄声问：“唉，你娘不是已经死……”涧生看向他，他声音一顿，临时转变了话风，“不是已经去世多年了吗？”

　　涧生点点头。

　　他纳闷：“那你娘怎么告诉你的，还是你记得她以前的话？”

　　涧生低了低头，又看着他，微微一笑：“梦里梦见的。”
　　说完她快步上前，徒留弥月一人，抓了抓锃亮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露台花丛，花白似玉，散发出幽幽的香气。他们几人站在不同山石之间，采集无根之水。期间，穆惊鸿与两人偶尔与涧生闲谈，涧生有时候说几句话，有时候一句不说，陆霓生和谢青枫也不怎么在意，神情满是采集露水的欢喜。

　　反倒是穆惊鸿，不满陆霓生频频维护涧生，时不时刺涧生两句。涧生一句不答，直把他气得窝了一肚子火。采完无根之水，他们一起去陆夫人那里。

　　刚走到殿前，涧生就闻见檀香中夹杂着一种香气，那香气不同与别的，很浓郁却很让人安心，与陆霓生身上的香气有些许相似。陆夫人容颜很美，是那种端庄之中，又透着优雅凌厉之美。

　　陆夫人掂着衣裙走出殿门，陆霓生就跑过去，她还有几分忧虑之色，看见霓生后便如云开雾散，明朗起来。她很自然地接住女儿，下意识为她拂去肩上掉落的一片叶子：“霓生，无根水采集来了吗？”

　　陆霓生点头，涧生把无根水递给谢青枫，谢青枫递给陆霓生，最后交到陆夫人手上。

　　陆夫人目光浅浅落在涧生身上一瞬，又浑不在意地移开，跟穆惊鸿说了两句话，便带着无根水，焚香祈祷，诚心叩拜。

　　最后，是绕着兰华寺走一圈，陆霓生随母亲一同去，谢青枫瞧了穆惊鸿一眼，也跟了上去。

　　涧生原本想离开，穆惊鸿却倏然叫住她，双手抱臂，冷冷道：“你的活儿还没干完呢，在这儿守着，一步都不许离开。”

　　绕了一周，陆夫人与一群人回到殿前，正准备进去，最后要踏入殿门。忽而起了风，殿门旁的帐幔倏然被吹起。
　　涧生蹲在殿门口，瞧见她马上要踩到帐幔，便伸手去拉，当时陆夫人另一只脚还未踏入殿门。

　　涧生刚碰帐幔，穆惊鸿却以为她要伸手阻挡，于是一脚踢过来，涧生不受控制，蓦地往后栽倒。

　　帐幔重新落下，陆夫人也下意识看过来，另一只脚恰好踩在帐幔上。脚下不稳，陡然惊呼一声。
　　旋即就是“啊”的一声，伴随着仆从的惊叫声：“夫人——”

　　“啪——”玉瓶碎裂，无根之水落地。

　　伴随玉瓶碎裂的声音，还有头顶穆惊鸿如惊雷斥责之声：“你想干什么？”

　　涧生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当前一幕，令所有人愣住。
　　穆惊鸿惊呆了，谢青枫也捂住嘴，陆霓生反应过来，便连忙去扶：“娘，您没事吧。”

　　陆夫人却脸色骤变，被搀扶起来时还有些颤抖，看着无根之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穆惊鸿微微攥紧拳头，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涧生拎起来：“你说，为何蓄意捣乱，阻拦夫人？”

　　陆霓生也看过来，涧生心里有些慌，竭力稳住声音：“方才，我只是拂去殿门前的帐幔，怕夫人摔倒。没想到，”她转过脸，瞧了穆惊鸿一眼，低声说，“你踢了我一下。”

　　“你胡说！”穆惊鸿还要再说，被陆夫人喝止，旋即陆夫人看向涧生，气息不稳，目光犀利，“你叫什么？”

　　陆霓生连忙解释：“娘，她只是来帮忙的。无根之水也是她采集的，没了就没了，女儿再去采集就是了。”

　　陆夫人反握住她的手，闭了闭眼：“霓生，你可知道，那可是……”她没说下去，陆霓生却反握住陆夫人的手，软语安慰。
　　“娘，不是还有别人采集的无根之水么？若是娘不嫌烦，女儿可以陪您再来一次。”

　　陆夫人苦笑，叹了口气：“霓生，你不知道……”她吩咐下去后，僧人却又说，只有陆霓生亲手采集的才有效。而且时辰有限，哪怕再去采集，也来不及了。
　　毕竟，这不是个好兆头，覆水难收。

　　陆夫人欲言，又考虑到女儿心情，不愿反而给她增加负担。于是冷冷地盯了涧生一眼，涧生触到她的目光，陡然打了个冷战，如芒刺在背，低了脸不敢再看。

　　陆霓生又笑：“那许时候天意吧，女儿不愿，女儿有您这么爱我，还有青枫、惊鸿他们，不会有事的。”
　　她朝谢青枫眨了眨眼，让谢青枫将涧生带走。

　　后来涧生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谢青枫将她带走后，临走前又来了一次，将陆霓生交代的药膏递给她，还安抚了她两句：“这事儿说到底，也不完全是你的错，穆惊鸿太冲动了。”

　　纵然涧生之前是一番好意，但事情如此，她也不免懊悔，许是不应该插手。
　　谢青枫的话，让涧生心情稍霁。谢青枫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一位管事，说是陆家的管事，特地感谢她。

　　“涧生姑娘是吧。”
　　涧生点了点头。

　　管家恭敬一礼，旋即掏出几锭银子：“涧生姑娘，这是夫人给你的谢礼，谢谢你今日帮忙采集无根之水。”

　　涧生这十几年，都没有今日见到的银子多，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今日虽帮忙了，但结果不尽如人意。而且，”她示意了一下，“我今天拿的足够了。”

　　“不，”管家笑了笑，小厮上前，强行将银子塞到涧生的手中。
　　涧生皱眉，将银子递回去：“不，我不能——”

　　“嘭——”一道人影闪过，涧生只感觉到了风，旋即被一脚踹翻在地。那一脚来得太突然，银子霎时间掉落，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涧生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一瞬间脸色煞白，头晕眼花，疼得说不出话来。身体蜷缩起来，冷汗慢慢浸透，像个虾子。

　　过了好半晌，她按着疼痛的地方，然后才发觉，方才踹她的是另外一个小厮，而管家负手立正中，脸色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