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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审案 ...
腿麻的痛感很快就散了,我重拾心情,走到房间门口,见门没有关,窗户也被江浮野打开散气。
我走进去时瞧见江浮野在看我新写的感悟,随后规矩地停在他身后,等待他看完之后指教我所写的有何不妥。
江浮野听到了脚步声,随后转身看向我,拿着纸走到桌后的椅子那儿,反客为主地坐下,扬着头看着我。
江浮野将纸平铺放下,指腹抵在我所写文字下方,他念了一句我开头所借用的一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这是《道德经》第四十三章的原句,我后面所写是对此句的感悟。”我试探性地抬眼,见江浮野仍认真注视着我所写的文字,便低垂眼眸,继续说着,“我一直都有为父伸冤的想法,虽然为官后懂得克尽本分,却在杜逢君的事情上卖弄聪明,无论我操纵的手法多么高妙,但总有人的手法比我更高妙,以我的浅薄的认知挑战他人的权威,实际与以卵击石无异,我也为此受到折磨、付出代价。盲目地采取强硬的手段只会导致自取灭亡,而‘守柔’则让我知进退,懂节制。”
“是有悔悟。”江浮野将背往后靠靠,正视着我,这也是我出事了,他第一次这样平心静气地与我谈话。
见江浮野态度有所缓和,是时候再引出我还想说的其他事,我浅笑着问道:“师傅最近奔波劳累,可查出什么?”
江浮野本来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动了动,做防备态地抵着脸,冷着脸训诫:“不是官场人,不该论官场事。”
我脸上的笑意却不减,轻柔地说着:“不是官场人了,所以现在论的,也不是官场事。”
无其他事情来请江浮野到我这儿,本来就很可疑,江浮野一向是很有分寸之人,他偶尔会为弟子破戒,却不代表他轻纵弟子。
“我想也知道,你脾性一直都不是这样的。”江浮野将纸折了一道,随后放进《道德经》里边,伸手翻起其他书来,无暇再将目光分给我来,“说吧,你真正想说什么呢?”
我往前走了一小步,看着江浮野随性的动作,且先说着:“季老曾经说柳蛰故是天生的武将,他承袭了他爹驯马的狠厉,又领悟他叔父纵马的快意,在上京没几个跑马跑得过他的,如果他都不堪忍受这些天跑马的痛苦,那更何况其他人呢?”
江浮野手上动作虽然停了,但面上仍不起波澜,只是好奇地问了句:“蛰故向你诉苦了?”
“没有,他不是这样轻易喊痛的人。”我顺手收拾了桌上杂乱的玩意儿,瞥见江浮野将一本编订的《庄子》放在这几本书的最上方,解释着,“只是我观察他这几日是真的累得不行了。”
江浮野没有作声,用沉默来耗着我诉说的决心,想看看我的私心到底偏向何处,这样相处间的沉寂,我曾经在柳蛰故跟江浮野之间看到过,故而我没有放弃的念头,转手拿起搁在笔架上的毛笔,沾了沾墨水,在纸上写着“守柔”两字。
“雍州残兵一直都是陛下的心病,就好比钉在幼苗身上的钉子,幼苗会在时间的拨动下会化为枯株,而钉在里边的钉子却不曾消亡,无法拔出但已生锈的钉子让陛下痛苦,而众人却只能观望,没办法找到雍州残兵。”我写完字后,将纸拿起来,低垂着姿态请他观阅,待江浮野接下这张纸,我方继续说着,“‘守柔’如果只停留在应对之法中,别人只会评价未免单薄,但如果体现在对人处事中,‘守柔’就很值得说道。‘守柔’既包容万物,接纳将要浮现的危机,也采取应对的措施,二者相制衡,也与之共生,为解决伤害应对最快捷的一种方法;‘守柔’也能穿皓石,秉持自己的信念,不为外界烦扰而影响自己,柔韧的姿态也会使他人的猛冲失效。”
江浮野没有反驳我所说的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浅薄的道理,而是非要看看我到底想闹什么幺蛾子,笑着说:“继续说。”
“陛下在雍州残兵上费了太多心思了,需要人谏言。”我之前所设想的话语快要说尽,见江浮野仍在等待我的话语,于是添上私心的话,“我想你亲自教的那小女孩,她弟弟的尸首还留在大理寺里边,先前徐奉念跟我说过蘋洲地方的仵作奉上过查验新伤旧伤的法子,即用红伞在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候罩在尸体上,新伤旧伤上自然会显现不同的颜色,鞭痕深浅不一,可做伤有新伤旧伤之分,如此冤案,实在是不想因为时间久了,无从查起而草草结案收场。”
“小穗儿那孩子实在可怜,我看着也实在痛心。”江浮野颔首,沉思了会儿,手放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随后又将手搭在《庄子》那本书上,“接下来看这本,明日将‘无为名尸,无为谋府’这句抄一遍贴在你床榻那边的墙上,往后的每一日入睡前看一遍,醒来时,再看一遍。”
柳蛰故适时进来,喊我二人去用膳。
用膳之后,我拿出了床褥和凉席铺开后,再拿出了两床被子,放在凉席上。
江浮野先坐在床边休息,揉着肩膀,偶尔抬眼看着我动手收拾被褥。
我铺好被子后,躺在凉席上感受了一下,手也随意地垂在一边,我眼前的烛火明晃晃地灼到了我的心,我顾不上紧闭双眼,心里就想起在江宁的前两年,那时候我还小,还可以在晚上躺在凉席上说江宁的烛火没有上京的烛火亮,却不知道日后我娘会在这样昏暗的烛火前为我的学业落泪许多次。
柳蛰故拉了我胳膊一把,我借力坐起来,他起身将那台上的烛火吹灭,屋内陷入昏暗,随后又转身坐在我身侧,故意沉下声儿问:“闹脾气?”
我没有应答,只是抬头看他时,笑着眨了下眼,他似乎感知到我的心情变化,食指弓起,想用指节中段触碰我的眼睑,想要偷偷知晓我怪异样子下是否被情绪摆弄左右而蓄满泪水,我却下意识闭眼,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我睫毛上,没有触碰就收回来手。
江浮野注意到眼前两人的动作,双手背在身后,眼前这俩人虽然都拜在自己门下,却不曾同时在他眼前相处过,他好奇于这俩此刻是否在窃窃私语,也好奇在私下时与这俩人是否兄友弟恭。
屋外风声逗留,任性拍打窗户后,再引起马匹嘶鸣声。
柳蛰故随后嘱咐我与江浮野先上床,他起身要去看看马棚的顶有没有事儿,拿了火折子和灯笼,便走了出去。
江浮野躺下后,侧目注视着我也躺下来,好奇地问我:“你大师兄平日里会跟你谈什么呢?”
我认真地想着,却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师兄不跟我交心,谈的都是官场上的事。”
“真不交心么,我怎么刚才看见他手指要抹你眼泪呢?”江浮野注视着将月亮夹在外边的窗儿,月光朦胧地穿透窗纸停留在地面上,柳蛰故自以为烛火灭了,别人就看不见小动作了,可月光朦胧,未见得就完全看不见他的心思。
江浮野是个心思细腻的师傅,他很少有这样直白的话语去说出他人存有私心的动作,做他的弟子最开心的就是与他相处可以不避讳自己顽劣的私心,因为极少会有难堪的时刻,也极少有现在这样我答不上来话的时刻。
我只好避开柳蛰故的部分说:“我并没有被这个烛台晃得掉眼泪啊,师傅。”
“我知道你是嘴硬的,可不交心怎么会在乎你有没有掉眼泪。”江浮野知道我避重就轻地说着,他却很潇洒地随心说着,“不与你交心并不总是对方的错,偶尔想想自己是否性格孤僻。”
被说性格孤僻,我心里有些愤愤,埋怨地说着:“师傅,你怎么这么说我?”
怎么一定就跟柳蛰故交心?我倒是不懂了,前几年在猎场还想跟我大打出手呢。
江浮野嗤笑我一般笑着,转过身去,面向墙壁,不愿搭理我般沉沉陷入梦乡。
待柳蛰故看了马棚回来时,我也快睡着了,听见门打开的声儿,也听见衣裳窸窣的声儿,心想柳蛰故回来得真慢啊。
柳蛰故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边,伸手摸了下我额头,见我体温正常,又捏了两下我的被子,随后放心地躺下。
清晨钟鸣响了之后,柳蛰故坐起来后,去请江浮野起床,他俩洗漱完了之后,江浮野先去马棚看马,柳蛰故要临走前推搡着让我起来去床上睡。
我起来走到床边,重重躺下,喉咙里干得要命,我咽口水都困难,浑身无力拖累得我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早就听不见耳边人在说什么。
柳蛰故摸了我额头顿感不妙,昨夜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心下却无力得很,他能听见屋外马儿踏着沙石那焦躁等待的沉闷声儿,给我掖好被子后,起身先随江浮野去上朝。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道德经》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庄子·应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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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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