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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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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衰与废帝,后有三王之乱,虽有短暂中兴,但一来内里实在是腐坏了,二来朝廷尚未修整好,又经历了端孝太后垂帘,满朝都是太后党羽,卖官鬻爵都算不上稀奇事。灵帝年幼一切听从太后安排,及太后薨,朝政又被曹相国把持,曹相国劝说灵帝北上,灵帝弃了满城子民,带了一部分亲信北上。
若论起来,年幼之时,裴砚曾与灵帝有过数面之缘。
那时还是惠帝六年。惠帝是废帝的皇叔,算得上是晋国难得的勤勉皇帝,也给晋国带来了最后的中兴。惠帝自知时日无多,便下诏把几个大将和在分封在外的王爷请回京城,意在托孤。
裴砚随父亲从岢玉关来到京城,只觉种种风物富贵迷人。惠帝之子,也就是日后的灵帝,当时才五岁,在宫里用翡翠玉珠做弹弓,对着他们一行人乱弹,当时是冬天,他吵嚷着要看荷花,下面忙不迭的连夜给这位天之骄子用一堆金银珠宝堆砌了几能以假乱真的莲花盆栽,然而他也不过是随口吩咐,等下头进贡上来了,也只随意看了两眼丢在了一旁。
可惜惠帝自己一生勤勉,唯一的儿子却是个无用的。
若是没有当初的惨案,裴砚想,他大概也会拼了命去保一保灵帝,兴许能辅助晋国多存在些年。如果是父亲当年遭遇此事,大概即便被灭门,也依然会豁出性命保全皇室。
不过自小父亲就说他有反骨,“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也是要有恩遇在先,才有将军舍命。
所以他未曾多想就直接反了灵帝,因为裴氏门下几乎都不在了,势单力薄下投靠了陈王。陈王原是晋国的异姓王,曾与晋国高祖一同打天下,晋国初立就得了分封,如今也反了曾经的兄弟姻亲。
裴砚为陈王一脉打了许多胜仗,在军中威望也日益高涨,甚至军中有不少人暗示他可以脱离陈王自立门户,他却总在犹豫。他已得封宣王,陈王对他面上来看也挑不出错,当初他反了灵帝是情理之中,若是再反了陈王,他担心史书记载上不甚好听。
自封了宣王后,裴砚总梦见父亲,父亲沉默的看着他,让他有些惶恐,担心是父亲在天之灵恼恨他做了乱国的王爷。
乱世里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将军王爷,心里都是不安稳的。
但有处地方,裴砚一踏足就觉得十分平和。那是他侍妾如意的住处。
对于不入流的小官他向来记不清的,但是从三品的陈坚他印象颇深。因为是陈坚给他送了那个叫如意的侍妾。
他知道这个如意原是陈坚的人,前几年还跟过齐王。贞洁不贞洁的他倒不看重,乱世里保全自己已是不易,更何况一个孱弱女子。
那天他去陈坚府上赴宴,因走错了路到了厨房附近,他一贯不爱带小厮随从,此时也懒得唤人引路,正欲自行离去。
“宴客的厅堂在前面,您从此处直行,过了那池子中心的小桥,就到了。”
他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一位女子,正垫着脚用力搅拌大锅里的汤。
许久以后,裴砚也能记起那天的如意穿的是件青绿色的襦裙,素净的料子没什么花纹。她大约在灶台上忙了有好一会了,发髻有些松散,用手背拢了几次,发丝执着的不肯被别在耳后,她挫败的哼唧一声。
裴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怪可爱的。随即又惋惜那姑娘十指纤纤该是弹琴煮茶的,不该拿着蒲扇扇火的。
陈坚等人循迹迎过来的时候,自然发现了他的神色,于是顺水推舟,把那女子送给了他。
相比较其他侍妾,裴砚觉得是如意比她们强了许多,但是也仅限于将她视作可心的侍妾。
南湖公主下降,他是不愿的,打的什么主意他也一清二楚,但是依然未曾下定决心反了陈王,所以婚事一切顺理成章的进行着。府里侍妾被打发走时,他正帅兵在亳州作战,等回了宣王府才知所有人都被遣散了个干净,如意也走了。
他派了青竹去寻如意的下落,如果愿意回来,他定然不让公主伤害于她,若是不愿意,好歹也有一场情分在,给她安顿一个妥帖的住处也是应该的。
但是不知为何青竹的行动却处处受阻。他未曾多想,直到青竹回禀,原来那侍妾有了身孕,却被南湖公主的人知晓了,那侍妾一路藏踪,故而未曾被寻到,此时正在崎县一个客栈里待产。
他闯入门内时产婆正要把手中婴孩砸向地面,产床上满是血,如意平平静静的躺着,眼睛还微微睁着,已没了呼吸。那产婆见他进来先软了膝盖,青竹顺势救下婴孩。严审之下产婆承认是公主让她下了红花,制造产妇血崩而亡的假象。
如意如意,最终也未能过上如自己心意的生活,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儿子,啼哭得让人心碎。
公主谋害宣王子嗣,这个名头也能叛出京城去了。
陈王以为自己得了天下,但是群雄逐鹿又岂能放任他一家独大,有挟灵帝以令诸侯的,有山匪自立为王的,也有昔日将军背叛旧主的……
将近二十年,裴砚一直在四处征战,甚至隐隐有称帝的势头。
世人皆知他有一妾室,甚得宠爱,可惜被南湖公主谋害,留下一子,也是宣王唯一的子嗣。
其实他心知,若如意知道别人这么说,必定会连连否认,就连他自己回想起来,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多去了她房中几次,也没能给她任何好处,他也有几次想要给如意换一个独立的院子,想着要不要给如意一个光鲜的封号,比如侧妃。正妃大约是不行的,正妃的名头皇帝一直想着要来掺和一手,他的几个幕僚也常给他谋划,建议迎娶某将之女云云,他想,正妃侧妃不过一个名分,只要他觉得她好就行了。
他总想着等等再说,结果等到了自己变成鳏夫。
在收复佢州时,他旧疾复发,自知大限已至,叮嘱儿子将自己与他母亲合葬,又关照儿子待大业成就,必要先加封母亲,追尊太后。
“你母亲就爱些金银玉石,你要多用心搜罗,逢年过节的不要忘记供奉。”
又说:“你母亲从前曾说想去北边看看,如今北边还不是咱们的地儿,你需用心打仗,等收复了北边诸城,可将我与你母亲的棺椁移过去,不必担心那些老东西叽歪,就说我允许的,我要带我夫人去北方定居,领她看看北边的风情。”
一代骁将,临终前也不过絮叨些你母亲,我夫人。
说了这许多话,已是用了所有的精力,裴砚渐渐阖了眼,恍惚的听见儿子哭的凄惨。
当初他让如意独自一人面对死亡,如今又丢下还未弱冠的儿子面对他的死亡,终究是他对不起如意,若是有来生,他必当……
还没想好如何向如意承诺来生,感觉一阵眩晕。
眼睛再睁开,却是在岢玉关,他的大帐中,他似乎只是睡了一觉,此刻如梦初醒。他欲起身,但是稍一动弹撕裂了腿上的伤口,他忍不住呼痛。听到声音的青竹急忙入内,见将军捧着伤腿,给他换了绷带,还调侃他白日里不是说小伤何足惧。
这是十八岁的青竹,他记得清楚。只有十八岁的青竹才半挽着头发,几缕发丝垂在肩头,颇有几分江湖侠客之风。
此时青竹领了寨子里的十八兄弟来投奔他不过半年,但是他很看重青竹,还提拔他做了自己亲随。
而他眼下正在打岢玉关最难的一场仗,岭县之役。
他想,战事此后还要延续数十年,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有前世记忆加持,原本要折损数万兵力的岭县之役很快就结束了。然后丢下一堆军务,以向陈王复命为由,领着十四铁骑就赶回了京里。
他推算着这年陈王入京,齐王得封,如意此时应该正在齐王府。听她说自己曾在齐王府浣衣,夏天这样热,晒着他的夫人是万万不可的,必须赶快接她出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