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9、第 9 章

　　沈振声去的地方是申城另外一家有名的赌场“大富贵”。
　　如今申城的赌场老板都把沈振声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奈何自己这边已是焦头烂额暂时也动不了沈氏。可这次沈振声不仅主动提出商谈还愿意把商谈的地点约在他们的场子里，不喾是深入虎穴。最让他们没有没有料到的是沈振声居然只带了三五个人便来赴会。
　　聂江风踏入大富贵时心中就隐约有了判断，大富贵的装潢是老式的赌坊模样，虽是大白天里，可是大富贵里面已经乌烟瘴气，来的客人似乎都不知道是几天几夜没有离开过赌场，衣裳不整不说，隐隐的空气间还有种腐臭味道，赌客满面灰暗颓败，这与彩云天环境的新派时髦和客人的质素实在是两种景象，饶是聂江风这样对娱乐场所没有丝毫经验的人，也不禁觉出即便没有近来的流氓敲诈，恐怕彩云天的如日中天也是迟早的事。沈振声的能力还真不是在台面下搞搞小动作，这样一想，聂江风愈加觉得商报的那篇文章实在是有失偏颇了。
　　他们进入包间的时候，圆桌边已经围坐着不少人，见到沈振声，他们都客气地站起身来寒暄了几句。聂江风在商报里跑了三年新闻，这些人他能认出个七八成来，申城老式堵坊的半壁江山大概都被沈振声约齐了。
　　“沈老板大驾光临，今天我大富贵真是蓬荜生辉。”说话的人穿着件黄绿对襟大马褂，身材不高但明显肥硕的肚子让他起身的动作有些蹒跚，他正是大富贵的老板的康金荣。
　　沈振声也不客气，就着康金荣的引导坐在了主客席位上，聂江风则和阿威、张五一起站在他的身侧。
　　沈振声并不急着说话，他不疾不徐地喝着递上来的茶水，还就茶叶的口味与康金荣讨论了起来。聂江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在座的大佬，这些人虽说不上是申城多么上流的人士，但他们所掌握的金流，恐怕还真是能让任何一个在申城掌权的人都要顾忌几分。这些人共聚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包间里，这场面他当了许久记者也还是第一次见。大老板显然已经对沈、康二人始终不切入正题很是焦虑，当沈振声再次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时，在场有人终于忍不住拍起了桌子：
　　“沈老板，你什么意思，把我们找来自己在这品茶，你要是没事找事，那恕我不奉陪了。”这粗声说话的应该是喜乐门的老板赵三，说着他便动身要走。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安静站在聂江风身边的阿威猛然动手钳住了赵三的肩膀，看着并没有使多大力劲，可赵三抬起的脚却生生放了下来，寸步也难前行。这赵三不是省油的灯，此次前来身边带了好几个打手，一看他们老板被人上了手，便都一窝蜂涌上来朝着阿威的面门就打去。
　　聂江风着实没有料到会商还没开始大家就已经动起手来，他担心年纪轻轻的阿威要吃亏了，不由自主地想要上前拦住靠得最近的那人。他刚要踏出一步，就有一只手轻轻拦在了他腰前，沈振声转头对着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聂江风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边阿威已经身形灵巧地闪躲开了攻击，几个转身回踢干脆利落地撂倒了对方扑上来的人。聂江风一直以为看着年纪不大的阿威只是受了沈振声的照拂，跟在他身边帮他开车，想不到他平时也不言不语的，身手居然如此了得。
　　老五看出了聂江风的惊讶，骄傲得悄声对他说：“别担心，就是这屋子所有人一起上也不是阿威的对手。”聂江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只得点点头，那边阿威已经雷厉风行地起身没事儿人一般站回沈振声身后。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沈振声平日里走到哪里只需要带着阿威一个人在身边就足够了，而那位刚刚撂倒了一票人的年轻人此时又沉默地站回沈振声的身后，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一直就没抬头看过赵三一眼的沈振声调整了一下坐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开口道： “赵老板，各位老板，稍安勿躁，先喝杯茶，降降火。”暴脾气的赵三眼见自己的手下根本就不是沈振声的对手，只得强压着怒火坐回了座位。这么一番动手，在一旁不出声的康金荣算是看明白了，今日的会谈根本就不是他们主导的鸿门宴，一切都掌握在沈振声的节奏中。沈振声凌厉的眼神扫视了面前年龄都在他之上的各家娱乐场老板们，他们之中有人神色不定，不断拿余光打量沈振声的一举一动，有人老神在在不时和康金荣、赵三等人低声交谈。
　　像是终于等够了时间，沈振声忽然就从座儿上站了起来，说：“在座诸位老板都比沈某年长，按说我该称各位一句前辈。今天劳烦大家走一趟实在是小弟听闻近来申城有别有用心之徒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了小弟的头上，内心实在惶恐不安，担心大家误会了沈氏立业的拳拳之心，特别来向各位前辈请罪。”说罢，沈振声当真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一躬，以康金荣为首的几位老狐狸不知道沈振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神色疑惑地彼此看了看，但显然都对沈振声如此的低姿态心里很受用。
　　“其实也是小弟的错，初初涉猎娱乐行业，莽莽撞撞对各位前辈少了礼数，如今遭人算计，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最近吃不好也睡不下，都是咎由自取。”沈振声这招先来个下马威，再以退为进的招数，让聂江风内心不禁暗暗拍手叫好。
　　沈振声继续说道：“小弟也知道诸位近来苦于自己的客人受到那些地痞流氓的骚扰，而小弟又颇有些运气在，彩云天的经营情况还算不错，难免会觉得是沈氏的人在从中作梗。别说各位，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好事能全让一个人占了？”
　　“如今这申城三教九流的人物纵横，娱乐行业可以说只是峥嵘初现，这么大个盘子，我沈振声一人绝不可能吞的下去，所以我愿意把自己的一些想法与诸位老板分享，如果大家愿意相信小弟，我担保不出一个月，诸位的赌场、舞厅再也不会有这些地痞流氓的滋扰。”
　　此话一出，这些原本还一副不屑神色的人精儿个个挺直了腰板竖起耳朵，就连脸上一直都没好颜色的赵三，也向沈振声的方向挪了挪位置，深怕比旁的人错漏了什么重要信息。沈振声微扯起了嘴角，将身子往座椅上一靠：“这些滋事的地痞流氓我大概也摸清了，多是些从西北一带流窜来申城的流民和逃兵，除了身体好没什么其他技能，凑在一起就想干点来钱快的活儿计，说到底也是为了生存。只要各位愿意给点甜头，他们自然不会再去挡各位的财路。”
　　还是赵三最憋不住气，冲口而出：“他们在我场子外敲诈我的客人，闹得我喜乐门的生意一落千丈，我还要给他们好处，天下间还有这样的事？”
　　“赵老板稍安勿躁，这好处当然不是乱给的，只要让那些地痞流氓的生计和各位的利益绑在一起，那么他们自然不但不会断了你们的财路，反而还要好好捧着各位的金饭碗，日后若再有滋事捣乱的他们第一个就不同意。”
　　“哦？这话怎么说？”康金荣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是伺机而动的狐狸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沈振声他知道这番话已经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于是刻意地抿了抿茶，不疾不徐地说：“是这样的，只要各位许诺以后从赌场的盈利中分出百分之五给到这些人中带头的那几个，小弟如何分配由他们自己协商，赌场生意越好，他们的分利越多，那么他们自然不会再滋扰赌坊的客人，反而会主动帮你们来保护重要客人。”
　　这个提议太过反其道而行之，不像是在保护赌坊，反倒像是在帮那些地痞流氓谋福利。于是又有人问：“可是要是给了这些人好处，招来了更多觊觎的流氓怎么办。”
　　沈振声沉声解释道：“所以这件事必须私下去做，今天这个屋子里的人，谁要是把这事说了出去就是断了自己的安宁，我相信各位都明白其间厉害，自然不会外传。而对于那些地痞流氓的头子来说，可薅的羊就那么几只，如果告诉别人，那么自己分到的红利就少了，甚至还会因为有人想取而代之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他们也一定不会外传。这样，即使有人盯上了你们赌坊，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地盘，就会主动帮你们解决那些棘手的客人。”
　　众人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似乎在评估这个方法的可行度。
　　“你们放心，这些人如果在本地总是干那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活儿计，他们就永远只能当流民，如今有了这么一桩能给他们固定收益的好买卖，他们也算能在申城生存下来了，一定会答应的。”
　　“好主意啊，不仅如此，我们这阵子在安保方面勉力强加的人手也可以大幅削减了，倒是省了一笔不小的开销。”康金荣拍手叫好，心中暗道，沈振声这人在做生意方面的确有一套，脑子转得比常人要快。
　　“可是分利百分之五，这，这也太多了吧。”赵三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他这话也说到了在座几位老板的心里去，其实干赌场这个行当，一间屋子，几张桌子，几副骰盅牌九不就能支起来了，谁不是在极力削减自己的成本，让自己赚得最多，像彩云天那样下了大功夫在打造环境、用具、饮食，还要专门训练荷官和服务生的实在让人无法理解，何况这到手的盈利还要拿出百分五来给那些不相干的人。
　　聂江风听到这里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这帮子吸人血不吐骨头的人，平时不知让多少人赌得妻离子散倾家荡产，这会让他们拿出一部分钱来换赌场客人的平安居然还嫌花的钱多。他转头想看沈振声会如何应对这帮人，只见沈振声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这场上每个人的神色，突然大手一挥说：“这样吧，康老板，今天难道来你的大富贵做客，咱们不如也赌一局，若小弟赢了，那我说的这事各位回去自己掂量，愿意这么做的我帮各位牵线搭桥，若嫌这成本高了不愿意做的，那小弟也不敢勉强，只是以后这申城再有诸如此类的事件，今日为证，沈氏是断不会背这个黑锅了。”
　　康金荣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赵三脱口就问：“若是你输了呢？”
　　“如果沈某输了，第一年诸位的赌坊百分五红利就都由沈某买单，就算作沈氏的一点心意了。”
　　这下，当真把在座的人吓住了，只有赵三大大咧咧地生怕沈振声反悔，忙急着问：“沈老弟想怎么赌？麻将、牌九、骰子？你选！”
　　“哈哈”，沈振声爽快地大笑了一声，聂江风在他脸上看到了志在必得的神色：“就骰子吧，简单点，比个大小，各位前辈派个代表出来，是输是赢咱们全凭运气。”
　　“爽快爽快！那我就不客气了，各位老兄，就让我来帮你们玩儿一把。”康金荣等人还来不及答话，又被鲁莽的赵三一顿抢白。不过他们倒也放心，这赵三虽说人是粗了点，可从老佛爷还在的那个年代就在赌场里混了，对赌桌上的那一摊子事儿再清楚不过了，让他上手其实合适，而且无论输赢他们心里都已经接受了沈振声的提议，只是若能让沈振声当了这个冤大头那么又何乐而不为呢。
　　很快骰盅就摆了上台，赵三当仁不让地先摇起了骰盅。随着他娴熟的手法骰子在空中噼里啪啦地旋转着，吭地一声骰盅稳稳当当落在了台面上，盅内地声音干错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声响。“请吧。”赵三朝沈振声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沈振声也站了起来拿起了桌上他这一侧的骰盅，他摇摇骰盅忽而方向一转，径直把骰盅举到了聂江风的面前：“我这个人在赌桌上的手气向来不怎么样，今天还是给我的手下人一个试试手气的机会。就你，你来帮我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