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61、第 61 章

　　聂江风呆呆地坐在窗边，这两天来他除了问何兆文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沈振声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从醒来的第一刻到睡前的那一秒，每一分，每一秒，这种心被高高吊着落不下来的感觉都如影随形，叫人坐立不宁，寝食难安！他所有的念头所有的意识都在想念他，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唇边的微笑，他眼底的温柔，他胸口的温暖……聂江风觉得自己像是中毒了，他被这无休无止的想念纠缠得快要发疯。
　　何兆文端着下人做好的补汤走到屋外就看到抱着双肩坐在窗边放空的聂江风，那天把昏昏沉沉的人带到家中后，吃了药就昏睡过去，醒来后知道自己睡了一天一夜沈公馆也没有人来接他，就成了现在这样，话也不说，连以前喜欢的书也不看了，每日就是盯着窗外。何兆文说过，如果沈振声愿意见他了，他会第一时间带他去的，聂江风才同意在何公馆里先住下，反正现在他住在哪里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重要的是能听到沈振声的消息。
　　“小风，来喝汤了。我们家阿姨的手艺可是很不错的，你看看你病了几天都瘦了。”
　　聂江风无声地摇摇头，问：“学长，沈振声他还是不想见我吗？”
　　“我……今天我也还没机会见着他呢，你别急啊，先来喝点汤。”
　　聂江风接过汤碗就失望地又心不在焉地坐回了窗边，并不动调羹。何兆文没有办法只得说：“你瞧你，看上去气色也不好，这样等振声愿意见你了你也得打起精神来是不是，要是再病了，又见不成了你说多亏。”
　　何兆文就知道现在“沈振声”这三个字对聂江风来说就是灵丹妙药，他果真回过神来频频点头：“对对，我不能再生病了，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清楚。”
　　看着聂江风一丝不苟地把汤送进嘴里的样子，何兆文忽然就想起自己毕业后回到申城再见到聂江风那时的情景。
　　那时聂江风刚从聂家被赶了出来，靠着自己找工作生存，每每见到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被生活逼出的满身狼狈，可他的那双眼睛活生生的是不甘和傲气，聂家的人虽然在聂江风的身上捅了刀子，却没有浇灭他的斗志，反倒让他比被庇护在聂家的羽翼下时更加有生气。可是现在，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看似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青年，那一双大眼睛里，却丝毫不见神采，人在这里心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何兆文这才是看明白了聂江风和沈振声之间的关系了，他早知道聂江风以前对自己那点超越了学长崇拜的情谊，他才会找聂江风帮自己这个忙。他从来都善于利用这种暧昧的感情，既不靠近，也不断绝，就这样若即若离地牵着那些他的爱慕者。甚至，他确实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小学弟的，干净、骄傲，还有这比任何人都赤诚的心。可是，那都不足以让损了自己的名声去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从来都知道，在他的心里，何家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大概心底里他对自己的自信让他一直以为，即是过了这么多年他对聂江风仍然是可以予取予求的，这也让他一直以自己来揣度沈振声的感情，认为沈振声或许对聂江风有一时的新鲜好奇，但同样的，以他今时今日但地位断不可能真正和一个男人过日子，损害自己的名望。
　　可是如今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几天沈振声把自己关在彩云天日日饮酒寻欢，他知道，沈振声恐怕是真的对聂江风上心了。
　　他要是早知道他们之间是这样的感情，他就不会开口让聂江风帮他这样一个忙。再看聂江风如今的模样，他的心里总有一丝不能言的酸楚，就好像小时候自己拥有的玩具很多，每样宠爱不了多久就搁置在一旁去玩新的，可反倒是见着家里帮佣的孩子拿着自己不要的玩具珍而视之日日夜夜的抱在怀里，仿佛怎么也玩不腻，心里反倒是无比的羡慕，就生出了一丝后悔想把玩具拿回来的心思。
　　玩具尚可要回来，人却可以吗？何况，自己想要的究竟是玩具本身，还是别人拥有了玩具的时候那种有了全世界的心情呢？
　　“小风！”何兆文下定了决心，把汤走入屋内放在一旁，把聂江风从窗边拉了起来：“跟我走。”
　　“去哪里？”聂江风眼神恍惚地看着少有地对他厉色的何兆文，一时又忽然像反应过来了似的，焦急地问：“是去找沈振声吗？他愿意见我了吗？”
　　何兆文皱了眉头：“不是，我带你出去吃饭，晒晒太阳，你这两天连屋子都没出去过，不能这么下去。”
　　聂江风失落的神情一点都掩藏不住，他松开抓着何兆文的手，摇了摇头：“我不去，我在这等消息，也许，也许沈振声气消了就会来找我了。”
　　“你！”何兆文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气这个永远这么执拗等聂江风，也气那个在彩云天里用酒色折磨自己的沈振声，更气自己一时没有思虑周全利用了聂江风。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解开这个结了。
　　“你起来。”何兆文手上加了力度再次把聂江风拉了起来，语气也是少见都严肃。
　　“不去，我不去，学长，求你了，你就让我在这等吧，我哪里都不想去。”
　　“我这就带你去找沈振声，去吗？”
　　“我不……什么？”聂江风猛地听清了话，抽出手反而抓着何兆文的胳膊就站了起来，险些把身旁的汤打翻，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一双大眼赤诚地盯着何兆文问：“真的，可以去找他了吗，学长，是现在就能去吗？”
　　大概聂江风眼里都惊喜来得太过浓烈，让何兆文没由来都心中一涩，柔声答道：“是，不过你得先把午饭吃了，我们一起去。”
　　“好，我吃，我这就去吃。谢谢学长了。”
　　等着聂江风吃饭、收拾自己都时间里，何兆文已经派人去通传沈振声都手下了，得到都回复依然是沈振声什么人都不想见，别说是聂江风，就是何兆文自己此刻恐怕也别想轻易见到沈振声。但何兆文已经想好了，今天无论如何就是带人硬闯，他也要让聂江风见上沈振声一面，何况他还是有把握的，沈振声不会当真和自己还有聂江风动粗的，这件事情要解开两人就必须见上一面。
　　在镜子前照了一遍又一遍，连日来的憔悴，都让他用精巧的服饰和整洁的头发遮掩了起来，终于算是对自己的样子满意了，才随着何兆文坐车出发了。明明只是几日未见，聂江风却一路都在忐忑不安。他一边不断后悔这几天来没吃好没睡好，这样精神憔悴地去见人实在太不好了，一边又在想着见到了沈振声到底该从何说起，对，先开诚布公地说清楚他到底再气什么，只要他问了，他就愿意一五一十地跟他解释。这样想想，心里好像又安定了不少，忽然才注意到路边都街景，聂江风有些意外地问：“怎么不是去沈公馆或者码头的路？这，咱们是去哪？”
　　何兆文答：“去彩云天。”
　　“哦，今天沈振声在彩云天办公啊。”
　　何兆文一时语塞，沈振声要是在办公他也不用这么着急了，只怕聂江风真要见到了他，知道他这些天都在彩云天干什么，恐怕就要后悔出来见他了。
　　可眼下也不是逃避的时候，要让沈振声恢复正常，只能看聂江风的了。不一会，汽车就在彩云天门外停下了。
　　聂江风其实已经许久没有踏入过彩云天，他没想到饶是外面已经风雨欲来，这里依然如往日的衣香鬓影、金碧辉煌。当初他和沈振声就是在这里真正有了交集的，那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站在申城风口浪尖的男人，会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心里，他会爱这个男人爱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莫名的酸楚袭上心头来，整个胸口都绞成一团，痛得仿佛不能呼吸。可是爱一个人，总是三分甜蜜，七分酸楚，却叫人为了那三分甜蜜，连那七分酸楚也甘之如饴。
　　“何少爷，你，你怎么来了？”彩云天里的服务生一眼就认出了两人，赶忙上前打招呼。以往何少爷来彩云天就跟进自家是一样的，那些服务生都和招待沈振声一样从来不敢怠慢的，可是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沈老板身边的人特别交代了，若是这位何少爷来了就说老板正忙着不能放人进来。
　　“我们来找振声的，他在楼上包间里吧。”何兆文跟自己往日熟悉的服务生打听。
　　“呃，不不，何少爷，您别为难我呀，我已经回过您手下的人了，老板他特别交代了，这几日谁也不想见。”手下人犹犹豫豫地说，他们清楚何兆文、聂江风和沈振声的关系，既不好严辞把人赶出去，又不敢放人进去。
　　“今天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再这么混下去，公司里的事情他还管不管了。”何兆文一改往日随和的口气，强硬地一把抓起了聂江风的手，挥开了那几名想要上来拦着他们的服务生就往楼上闯去。
　　彩云天的人看到这情景愁得乌云盖顶，可老板的命令放在那里谁也不敢违抗，只敢招呼了更多的人轻手轻脚地把两人往外拦着，还深怕伤着两个人，可这声响毕竟还是闹大了些，不少客人都往这边看来。
　　“放开他们。”一声轻喝，何兆文抬头看到阿威从楼上下了来，说：“何少爷，您带聂公子上去吧，声哥已经在里面呆了两天两夜了，也不吃饭，只顾喝酒。现在，可能也就您二位能劝得动他了。”
　　“什么？他一直在这喝酒？”来了彩云天后聂江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从彩云天里的人的态度他看得出，沈振声根本还是没有想见他，不仅不想见他，连在他身边的何兆文都被拉入了禁入名单。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尤其在听到阿威说沈振声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他更是着急得恨不得马上冲撞开这些人到他的面前好好看一看他。
　　阿威是沈振声身边最受信任的人，他都发话了，彩云天的手下人自然不会再阻止。阿威转身带两人到了沈振声所在的包厢门口，就要敲门进去，聂江风忽然拉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阿威，你告诉我沈振声他这次是为什么忽然这样恼我？”
　　阿威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聂江风还对这件事一无所觉，可聂江风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他在眼前二人之间淡淡看了一眼，少见地有些犹豫地说：“聂少爷，声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很多事，声哥不让我说，我也没有资格代替他说。唯一我想逾矩多说的一句话，那就是声哥是怎么待你的，他把你当作什么人，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想你心里也有数，希望你不要辜负声哥。好了，你们进去吧，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说罢，他便住了嘴。聂江风心神纷乱，他只确定自己分明没有作出对任何对沈振声不利的事情，除了之前抱怨他耍了心机欺骗自己，他们之间并没有其他矛盾，此刻也只被想见沈振声的急迫占据了所有心思，根本想不出问题所在。反倒是何兆文，在阿威的眼光中隐约觉察出了些什么，他心里一惊——他原先担心是他利用聂江风盗取私章的事情被沈振声知道了，但现在他反倒觉得沈振声是不是察觉到了聂江风曾经爱慕过自己的事情。
　　身边的两人都不做声，眼前的这扇门仿佛有千金重量。阿威既然让开了道，剩下的只待聂江风自己鼓起勇气去面对了，他觉得他有千言万语，可是似乎又不知到底该从何说起了。
　　明明内心那么急切，手上却始终不敢有动作，犹豫来犹豫去终究没敢推开那扇门。何兆文见他这样，只得拉着他的手，伸手把门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