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13、第 13 章

　　声浪电影公司开幕典礼是申城文化界的一项大事，不仅仅是开幕揭牌，当天也是声浪电影公司投资的第一部有声电影《霸王别姬》的开机仪式。沈氏为了宣传这件事，不仅包下了和平饭店整一层的大厅作为开幕典礼的酒会场地，还把申城数得上号的名流都请了。一时间，申城的媒体记者蜂拥而至，看热闹的人把和平饭店门口的街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聂江风和牛执耳抱着相机到和平饭店时，饭店门前长长的红毯已经铺到了马路边，所有的嘉宾和记者都在陆陆续续进场。本来有了上回的事，聂江风以为杜主任会顾及到在背后阴了沈振声而远离沈氏的一切活动，结果一段时间来不仅风平浪静，听说沈振声还借着帮各大赌场从中调停这事，在申城的声望扶摇直上，成了华人商会里的常任理事，影响力越来越大。杜如风并不知道聂江风后来登门道歉的事，不过即使没有聂江风的登门，他早就判断沈振声并没有想要追究报纸的意思，当然也就不惧往沈氏的活动上凑了，甚至依然让聂江风来跟进这次沈氏新拓展的产业开幕仪式。
　　和平饭店的大厅内一派豪华气氛，在剪彩仪式开始之前，记者们也可以自由地在大厅里扑捉被采访的对象，今天这样的场合，每一个记者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从门外进来的人，指不定哪一刻就能捕捉到如今申城最当红的明星。聂江风和牛执耳这次主要盯的是商界人士，两人分别按主任交代勉勉强强拦下了几位商界新贵做了简短的采访，可是四周的人太多，他们的访问往往还没说个两句，就被其他记者打断了。几轮下来，两人都累得只得拿了饮料靠在墙边休息。聂江风一边偶尔和路过的同行打打招呼，一边不住往四处张望着。
　　“聂老师，你在找谁呀？是哪个明星吗？”
　　聂江风其实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找人的神奇这样明显，牛执耳突然问，倒叫他有一丝被人看破的慌张：“啊，没有，我……就是随意看看有没有可以采访的目标人物。”
　　“沈氏还真是有面子，今天来的名流这么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牛执耳喝着手中的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聂江风说这话。
　　聂江风也没认真听他说了什么，只应付地回答着。他确实实在寻找熟悉的身影，今天是沈振声的主场，他自然会作为主人出席，而何兆文这次也是受邀的座上宾。自从上次喝醉回家后，聂江风已经有一个月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了，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回的家，他已经一丁点儿都记不起来，根据青年公馆那栋楼里的管事的描述，他猜大概是沈振声派阿威把他给送了回家。他几次工作时经过彩云天都想着是不是应该和沈振声道个谢，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悻悻离开，虽有过几次接触，两人却连朋友也说不上，他实在不知道除了道谢还能跟沈振声说些什么。好不容易等到了这天沈氏的新公司开幕，他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上门采访，若是今天能够见到沈振声或是何兆文，都能借机说上两句话，大不了再为他们新闻稿里美言几句，这事也就算了结了。
　　突然一阵骚动的声音打断了聂江风的注意力，几个抱着相机的记者着急忙慌地向门口涌去，只听他们嚷着：“快，快，孟玲来了。”
　　“真是孟玲！女神孟玲！”牛执耳一阵大呼，拉着聂江风的胳膊就推开其他人往门外挤去。
　　聂江风被牛执耳拉得东倒西歪，他本来对申城的这些个大小明星没有什么兴趣，但因为明星和商界名流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也对这些名字不得不有了了解。
　　这个孟玲是申城这两年迅速崛起的玉女歌星，因为长相出色，歌声也甜美，当时一出现在申城的夜场立刻就引起了轰动，很快就成了申城名流士绅追逐的对象。但是听闻她这人对工作的要求很高，再加上又有人在背后捧着，如今想要请她出台唱上一场就算给了再多钱也得看她自己的意愿，想不到，今天声浪电影公司的开幕居然连她也请了来。
　　别管是谁，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去，总不至于遗漏了别家有的热点，聂江风就跟着牛执耳顺着人群往前挤去。在重重叠叠的人头中，聂江风终于是看见了一袭纤细的身影从汽车里出来。孟玲今天身着白色裹身绸缎长裙，头戴着镶了水晶的纱网粗呢针织帽，衬托得她雪白的肌肤和玲珑有致的身材更加出色，在这尚好的底子上，点缀了恰到好处的两颗绿灿灿的宝石耳钉，丝毫不落俗套——果然是卿本佳人。可聂江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身边与她前后脚下车的那个他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男伴吸引了，聂树海，怎么是他？
　　在这样的场合里见到聂家人，聂江风的心情又不免一沉，有些担心今天的工作可能不会如想象那样顺利。愣神之间，也没注意到是谁从背后大力推挤了他，他脚下不稳趔趄了一下直接从人群中跌了出去，正趴在孟玲的脚下。
　　“啊。”孟玲轻声尖叫了一下，往身旁的人怀里钻了钻。
　　“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聂树海见孟玲主动往自己怀里靠，心里乐开了花，为了在自己心仪的女士面前展现威风，他大声地呵斥了还趴在地上的莽撞人儿。
　　聂树海只是看到了地上那人穿着记者常穿的那种灰扑扑的背心，戴着顶报童帽，那是记者为了方便把纸笔和随身带的零七八碎装进口袋里最喜好的一种打扮，聂树海便当他是哪个画报扒新闻的年轻记者，反正不是什么重要客人，指责起来就没有顾虑。倒是孟玲很快调整好自己的仪态，从聂树海的怀中退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面前一堆镜头和目光盯着，出于自己形象的考虑，她竟弯腰扶起了聂江风，满是关切地柔声问道：“小兄弟，没事吧。”
　　聂江风低着头躲闪着面前人关注的目光，连连摆手说：“没事，不小心跌了一跤，没事。”
　　“诶，小兄弟，擦擦脸吧。”孟玲从随身带手包里拿出了一条帕子递给聂江风。
　　“不，我没事。”聂江风想赶紧退出人群中，奈何人群又开始往前涌动，似乎又是什么大明星出现了。
　　“玲儿，咱们赶紧进去吧，活动就要开始了。”聂树海低声催促道，从孟玲手中接过帕子，就往聂江风手中塞去：“给你你就拿着，躲什么。“
　　算了，是祸躲不过，聂江风不得已只能抬起头来接过了手帕，这会聂树海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怎么是你！”聂树海眉头皱紧，他与这个庶出弟弟这几年几乎就没有见过面，虽然陆陆续续听到过一些消息，也知道他在申城找了份报纸记者的工作，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再次见面。
　　“我是《浦江商报》的记者，在工作。”聂江风没好气的答话。
　　“怎么，你们还认识？”孟玲疑惑地看看聂树海和面前这个记者，从两人的眉眼间还真看出了几分相似，心下更加好奇。
　　“你现在马上离开。”聂树海压低了声说。
　　“为什么？你没有资格命令我，这是我的工作，与你无关。”
　　“聂家的很多老友都是今天的座上宾，你在这里上冲下跳地采访别人，是想给聂家丢人吗？”
　　聂江风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不好意思，聂大公子，我说了这是我的工作。我用自己的双手赚钱养活自己，是站着是跪着，那都是我的事情，我没有感觉有什么值得丢脸的。何况，除了这个姓氏，我和聂家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聂江风一瞬不瞬地直视着聂树海，曾经他和他的母亲靠聂家的钱养活，他们只能寄人篱下，忍受着大房的冷嘲热讽，可是现在，他用来养活自己的每一分一毫都是光明正大靠自己挣得的，在他们聂家的面前没有什么可以胆怯的了。
　　本来已经转移了重点的围观人群又被这里久久不散的热闹所吸引，有些人重新把目光投向了这里，在窃窃私语猜测着眼前这一幕会不会是下一个八卦新闻。孟玲见气氛有些不对，忙拽了拽聂树海的西装，说：“树海，沈老板他们都还等着咱们呢，快进去吧。”
　　聂树海也意识到他们在门外逗留太久，只得压抑了自己的怒气，瞥了聂江风一眼，就让孟玲挽着他的手臂进屋了。聂江风这才感觉提着的那口气终于能长舒出去，也不管周围人打量的眼光，拿着照相机就回到了饭店的大厅里找了个工作人员的角落坐下。
　　怎么就这么倒霉碰上聂家的人了呢？聂树海已是有家室的人了，如今看他与孟玲这样亲亲热热地来出席社交活动，想来也是学会了他们的爸爸多情浪子那一套。聂江风与这个聂家大房的嫡长子从来都不亲近，从前他还在聂家的时候，他也只是守着本分礼节喊他一声“哥”，并没有更多的感情，他相信聂树海对他也是一样。跟着母亲从聂家分房出来以后，他只有逢年过节被送回聂府大宅子和那家人一起生活几天，可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他对长房的几个孩子也是能避就避，就更是没有多少了解了。后来他还是听从小服侍他的姆妈说起，聂荣山知道以自己今日的势力自己的长子若是从军，定然没有出头之日，就留聂树海在身边帮着自己运作聂家名下的那些产业。聂荣山戎马一生，本来就没有什么经商的欲望和经验，等聂树海能独当一面后家里的那点产业就都全权交给他去打理了，聂荣山反倒落得个轻松。不过聂树海经商资质一般，为人又不够圆融，聂家的产业在他的手下一直也不见什么起色，只是勉强维持着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罢了。聂江风能衣食无忧地长大，里面倒也得感激聂树海没有将他爸征战沙场那些年攒下的财产败光，只是如今这些，和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个人拍了拍聂江风的肩膀，聂江风醒过神来，惊喜地发现来人是何兆文：“学长！”
　　“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果然在角落才能找到你，还跟读书那会儿的习惯一样。你们跟我来。”说着何兆文就拉着聂江风往主台最前方的位置走去，牛执耳一路跟在聂江风的身边还没醒过味儿来，怎么自己这平日里总是闷不吭声不爱出风头的聂老师，竟然识得孟玲身边的男般和这风流倜傥的何家二少爷，而且看起来与他们的关系还不一般。
　　牛执耳挠挠头，心下觉得果然看人不能看表面呀，聂老师也不是个简单的主儿，赶紧亦步亦趋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