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飞出金凤凰》春风来袭

1、第一章

　　郭后虞被贬出京，一路往北，地方越来越贫瘠，曾经赋意气风发的少年，与此低迷颓废，颇为刚毅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甘。尽管郭后虞心里十分不情愿，他还是来了这地方。祖父自小并不喜欢郭后虞，觉得命里带煞。这次，他得罪了二皇子闯了祸，被逐出京，祖父为保全家族，毫不留情的舍弃了他，以免郭家被连累。
　　郭后虞望着远处，忽而想起他亲生的父亲，特别疼他。然而，这样的疼爱，他没能享受几年。他父亲被杀，而他，明明知道仇人是谁，却无能为力。
　　父亲死后，母亲王氏，带着他前往潞州投奔姨母，但是途中染了病，药石罔顾，母亲临死前，紧紧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不要报仇，要好好活着。复仇的想法，一直憋在郭后虞心里多年，他心里，死死记住那个人名字。

　　他独身一人，投奔姨母，可姨母照顾他衣食住行尚可，却不能帮助郭后虞报父仇。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些日子，郭后虞决定，回去投奔祖父。祖父是常州刺史，但是，父亲死后，母亲跟祖父大闹了一场，带着郭后虞远走，这样的举动，在祖父心里，生了根刺。
　　一晃几年过去了，虽然郭后虞是常州刺史府的嫡孙，但是，他仿佛更孤独了，祖父甚少理会他，大有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
　　无父无母的孩童，无人关心他是怎样熬过来的。无人知道他暗地里有多拼来，没人知道，他为了出彩，夜夜深读，族学都没有他的名额，他暗中从书阁里偷书，自己学。
　　他报仇的心，支撑着他，咬牙苦练，坚持了几年，他武艺精湛，他手上磨出了多少茧子，只有自己看见。
　　可是，郭后虞刻苦勤学，却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已在京城女眷中被抹黑。说郭后虞不学无术，年纪不小了，连族学的门槛都进不了，说他木讷懒怠，不尊长辈，见人连招呼都不打。
　　可怜的郭后虞，他哪有机会参加众多京城女眷们的宴会，被泼脏了名声，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听说了自己在京城的坏名声，郭后虞也懒得纠正。

　　名声抹黑，郭后虞并不在意，但是得罪了二皇子，前途大好的他，本该下场考试的他，被逐出盛京，发落到此处。郭后虞很不甘心。原本想着，若是落榜，还能参加武举，一样能出人头地，可是，被迫离京，文路走不成，武举也因离京被消了名字，苦练多年的功夫，没了用武之地。

　　一下子掐断了他的前程。
　　带着不甘赴任，加上此地如此贫瘠，郭后虞的心情，沉到了谷底。没人在乎他，他远走他乡，心中同浮萍般，随风而安。郭后虞本以为，祖父能替他申辩一二，然而，令郭后虞失望了，等待郭后虞的，是被贬出京。
　　离京前，郭后虞将自己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做了个遍，喝酒赌钱，手气竟然十分好，连着赢了好几日，每天赢一千两银子呢，真是好营生。郭后虞一连去了赌场几日，他每日赢钱，被赌场人赶了出来。郭后虞不肯走，他赢的银子，还没给他呢，这赌场，耍赖，忒不要脸。郭后虞大闹赌场，他的名声，一下子烂透了。
　　被祖父呵斥一顿，即刻让他收拾东西上路。
　　郭后虞很有破罐子破摔之意，一路上拖拖拉拉，动辄停下修整，已经在此地逗留两日，原鱼鳞营后卫都督，等了郭后虞半月，然而他迟迟不来就任，原都督在半月前，交代好公务，走马上任去了。
　　郭后虞迟迟不肯来这鱼鳞营就任，不是吃不了苦，是他心有不甘。途径清濛山，郭后虞在这里逗留了几日。
　　从京城被贬来这地方，地势人土风情眼见荒芜，他心里落差大，还有被遗弃的失望，让他一时脑袋转不过来，认不清眼下的形势，心仿佛仍在京城飘着，没有落到实处。
　　这清濛山，是钦天监选址，为李皇后娘娘祈福建造的寺庙，郭后虞下意识的在此地徘徊，希望能听闻京中些许消息。但是，郭后虞失望了，这地方的人，只管低头做活，不管其他，有些工匠，连这寺庙是为李皇后娘娘祈福都不清楚，只知道低头干活。
　　皇后李娘娘，郭后虞曾见过几面，是个平和的，圣上继位后，十分敬重她这个发妻，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李皇后的劝谏，圣上能听进去些。
　　想到自己踌躇不得志，郭后虞再看看这些只知道埋头干活，之位填饱肚子的人，心里的不甘，略淡了些。
　　想比之下，他还算幸运的，起码，他不愁吃喝，不担心饿肚子。他如今啊，混到吃饱肚子就知足的份上了。
　　郭后虞心境越发颓废，放空思绪，盯着不远处的半山腰，发呆！
　　怔怔的走神间，有个小姑娘，上蹿下跳的样子，落入郭后虞的视线。情景倒有几分野趣，郭后虞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带着几分瞧热闹的兴趣，见这小姑娘蹭蹭几下爬上树梢，摘枝头上的果子。
　　小姑娘爬树相当利索，一看就是个爬树的老手，这抹豆青色身影，煞是灵动。
　　已近深秋，树枝上零星挂着几个熟透的果子，因长在枝头，寻常人够不到，若不然早就被人摘光了。
　　果子长在树梢，若是爬上树去摘，这并不粗壮的树干，恐怕支撑不住采摘人的重量，一旦树枝被踩断，不仅摘不到果子，还可能会掉下去。
　　郭后虞往树下看过去，下头就是悬崖。悬崖陡峭，崖壁长出零零散散几颗小树，若掉下去，摔不死也得摔残废，为摘几个果子，实在不值当拿生命冒险。

　　这个小姑娘全神贯注的盯着枝头那几颗果子，伸长胳膊努力去够果子，仿佛没有意识到危险。郭后虞嗤笑一声，穷山僻壤的地方，也难怪这小姑娘冒着生命之忧摘果子解馋。
　　存悠冒着生命危险摘果子，却不是为自己解馋，她是给父亲饱腹才冒险摘的。
　　存悠爹爹是将作监的匠户，平时日点卯上值，在哪儿修建庙宇，父亲便常驻那儿盯着，故而，父亲经常留宿在建造地，但被扣押，还是头一回。
　　变故来的突然，昨日立秋，爹爹上值后被人扣下，昨日宵禁后，方叔才得知消息，父亲被扣在清濛山上。存悠家里，一下慌乱起来，温馨的小家碧玉安稳日子，戛然而止！

　　方叔一大早火急火燎的赶来，告诉存悠母亲方氏，爹爹监管的建造地，清濛山寺塌了，这会儿，爹爹被扣着，已经一夜了。让方氏趁存悠爹爹罪名还未定下，早早准备，万一定了罪，就再无转圜之地。
　　虽说刚刚入秋，但夜里山上冷，没有铺盖，定会冻坏的。存悠不仅担心爹爹冻着，还担心爹爹被定罪。
　　清濛山寺坍塌，官府的人还没有来清理，也没有找到原因，存悠父亲一干人等，一直关着。当初，是他引荐存悠爹爹进入将作监，现在出了事，方叔也跟着着急。
　　存悠爹爹踏实肯吃苦，素来老实，且家中无靠山，极有可能被拉出去顶罪，这个家，可怎么办？
　　存悠直觉糟了，正在修建的庙宇，是皇家寺院，听闻，是替李皇后娘娘庆祝寿辰而建，出了意外，光不吉利这个名头，便足够父亲他们这些匠人们吃足苦头。
　　方叔天刚亮便赶来送信，说实话，他让方氏想办法周旋，实则抱着一丝希望安慰罢了。连他，都慌了神，昨夜去找了将作大匠，被拒之门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替存悠爹爹奔走，更何况方氏一介妇人。
　　方叔去雇马车，来接方氏跟存悠，一道去趟清濛山，若能见存悠父亲一面更好，起码知道内情，若见不着，再想其他办法。
　　方叔从家里走后，带走了存悠的支撑，她害怕极了，手都开始哆嗦，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存悠尽力忍住 ，黑亮的眼睛，饱含希望看着母亲。
　　让存悠失望的是，母亲方氏也乱了心神，存悠看着母亲仿佛天塌了般六神无主，只顾着哭，什么主意都拿不了。母亲指望不上，存悠登时觉得自己肩膀重了很多。
　　存悠掐着自己手心，痛的她呲的咧嘴。疼痛让存悠从慌乱中镇静下来，让母亲准备些现银。
　　刚刚方叔说，让母亲想也想想办法周旋，这就是说，方叔也没办法。

　　方叔没办法，母亲又能想出什么法子救父亲？
　　方叔与母亲方氏是同族堂兄妹，当初嫁给存悠爹爹，还是方叔保的媒，过了十几年的安稳日子，方氏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六神无主。
　　存悠自小跟着父亲东跑西颠，野惯了，这一二年，她年岁大了，被母亲拘在家中，做些女红，做足安分守己的闺阁女儿做派，好找个好人家嫁了。
　　存悠跟着爹爹跑了好几年，了解爹爹的性格，向来谨慎，怎会出这么大的差错？
　　方氏将家里的现银都拿了出来，跟存悠一起在门口等着方叔。好在，方叔很快便回来了，她们母女二人，坐上马车，跟着方叔去了父亲关押的地方，父亲被关在清濛山，之后再无消息。

　　存悠的哥哥存根，现在县学求学，按常理，快过年的时候，才会放假回家。
　　这时家里没个男子撑着，实在不行，存悠到了镇子上，给了脚夫二十个铜板，让他路过府学时，带信给哥哥，说母亲染了风寒，让他得空回来。
　　一路上，马车轱辘声响，存悠的心，砰砰的跳着，巨大的恐惧，让她坐立难安。马车遇到一处坑洼，存悠顿时磕在马车壁上，头起了个大包，存悠赶紧揉了揉。
　　母亲看女儿撞到头的瞬间，焦急的看着存悠，眼泪刷刷的流，存悠赶紧安慰母亲，“娘亲，我没事，不疼！”存悠母亲赶紧擦了眼泪，马车往前走，方叔神色焦急，刚磕着存悠，他不好再催马车，让车夫快一些。
　　存悠懂方叔的意思，挺直腰板坐稳，小手抓着车壁，催促车夫，“大爷您再快些！”孩子懂事，方叔见存悠提醒方氏坐稳，攀着侧壁，便撩开车帘子，催促车夫再快些。
　　马车的车速，顿时快了不少。大约一个时辰，到了清濛山。

　　这清濛山，存悠来过好几回，山涧有小溪从山顶流下来，很是凉爽，也因着此处常年雾气缭绕，才被天子看重，在此处建一座寺庙，替李皇后祈福。
　　存悠到了山脚下，此处早就被官兵封了，方叔说，他是将作大匠派来整理物料的，好几十个匠人都被扣在这，整理废弃东西缺人手，不得已，让家中女眷帮忙。总算混了进去。
　　从山脚爬上去，存悠累得气喘吁吁，方氏甚少出门，家中出事，她心里着急，但是，她没爬过山，刚爬了一个山头，她的脚崴了，方氏脚腕肿了大片，但她顾不得疼，她特别想上山去见夫君。
　　崴了脚，是上不去的，存悠搀着母亲，方氏疼得冷汗之流，存悠让母亲被逞强，让她坐的石头上，说，“我和方叔去见爹爹，听听爹爹怎么说。”
　　娘亲咬牙应了，得尽快上去见人，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不然，等官府来人押走，再见父亲，就更不容易了。
　　存悠身形小巧，体态轻盈，这清濛山又来过数回，方叔脚步快，也没落下存悠。

　　方叔刚招呼存悠往上爬，见有个官差模样的人，仿佛在轰撵方氏，官差可不是好说话的，方氏崴了脚，再加上性子执拗不肯走，可要吃苦头。方叔赶紧下山，替方氏解围。
　　带着方氏回到雇来的马车上，方叔去附近找些消肿的药材替方氏敷上。
　　存悠爬到清濛山顶，已经快到正午了。
　　这几颗果树，长在半山腰，存悠一路爬上来，一个衙役都没看见，存悠唯恐父亲他们被关起来之后，无人看管，也没人给他们送饭。
　　存悠摸了摸平日放零嘴的荷包，糟了，里头只有一块点心，这才想到，来得匆忙，没有给父亲带些吃食。若此刻下山，带上吃食送来，一来一回，得到天黑了，爹爹还得饿上一日。
　　存悠见着树梢挂着几颗果子，眼睛一亮，赶紧爬上去摘几颗给父亲垫补。着急见父亲，可是，若见了父亲再回这里摘果子，要费上两炷香的功夫呢，也就是说，父亲还得再饿一会儿。

　　存悠很熟悉此处的地形，一阵风似的，直奔向不远处的几颗果树，蹭蹭几下，便爬上树，去摘果子。
　　郭后虞颇有兴致的看着存悠轻盈的爬上树梢，摘下来几颗熟透的果子。
　　存悠一只攀树，另一只手拿不了这么多，索性将摘来的果子丢在地上，还有几颗够不着的，算了，先摘这些给父亲吃吧，存悠着急见父亲，麻利的从树上下来。
　　郭后虞提步上前，在树下，捡起两个存悠丢下来的果子，拿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