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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喀莎的住家在一个狭窄的弄堂里,距李家的祥生汽修店不远。这座破败的旧式石库门楼房一共住有五家,灶披间是一名小学□□的房间,亭子间住着一名在大德银行工作的银行小职员,看不见的阁楼住着一名年老的报贩,前楼的房间则被一位艺名叫“白玫瑰”的舞女租下,她的舞场在圣爱娜舞厅,听说如今正与一名富家少爷打得火热,所以不常回来了。喀莎一个人住客堂间,这栋石库门楼房系她家“祖产”,但房东的身份于她并没有什么优势,因为她的房客,除去那名舞女,其余都是穷得不能按时缴纳房租的主儿,如阁楼上那名23年前丧失独子的年老报贩,就有三年没交租了。

      年仅16岁的小女孩夹在这么些人中间总归叫人不安,何况她无父无母,长得又太漂亮,为确保安全,喀莎只能自己多留心眼,她通常是把客堂通向楼梯的门锁掉,规定那些租户通过后门出入,正门她另配锁和钥匙。好在她的房客都是通情达理的好人,缄默地遵守了她的规则。

      白日里房客们都不在,房子静悄悄的,喀莎晚上要去万乐坊唱歌到深夜,白天需休息、补觉。

      比刚捡到时长大了好多的小猫娜塔莎仰倒在地坪上尽可能地摊开身子散热,望舒小心翼翼地跨过这摊“猫饼”。喀莎说她终于鼓足勇气去霞飞路的白俄酒吧买了一瓶伏特加,言之是为测试自己体内的俄血浓度,因为听说俄国人不论男女都特能喝,俄罗斯男人更是疯狂地爱着伏特加酒,把伏特加看成是自己的“第一妻子”。

      “我听说俄罗斯男人很粗鲁耶,喝酒一上头就打老婆。”

      “全世界都有爱打老婆的粗鲁男人。”喀莎一边说,一边将那花里胡哨的小瓶里的酒液倒进小茶碗里,那颜色同水差不多,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香气。

      二人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对酒也没有研究,望舒不好说喀莎这么做对不对,但她担心喀莎喝出事情来,在电话里听到她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即将成为“大人”,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你也喝。”喀莎给她斟了一小碗。

      望舒不置可否,捡起落在方桌一角的最新一期的《礼拜六》,程小青的《霍桑探案集》连载的位置掉出一枚枯黄的梧桐叶书签。《礼拜六》系创办者周瘦鹃模仿美国的《星期六晚邮报》取名,既提示出版周期,又隐含休闲内容,是鸳鸯蝴蝶派的代表性刊物,故“鸳鸯蝴蝶派”亦名“礼拜六派”。《礼拜六》每周六稳定出一期,除却惊险刺激的推理小说,铁马金戈的武侠小说,揭秘猎奇的社会小说,言情小说也是其刊登的主要内容,十几岁正是多梦的季节,读书时只要哪个女生拥有一本《礼拜六》,就会在年级里竞相传阅。但由于文章质量参差,其中不少含情涩低俗内容,“宁可不娶小老嬷,不可不看《礼拜六》”的广告语被重复使用,引来一些进步文人的痛骂,《礼拜六》也一度被女学校长严令禁止,□□来宿舍查搜没收了一大堆杂志,但女生们还是按捺不住躲起来偷偷地看。

      喀莎用中国品茶的方式小口小口地薄抿伏特加酒:“像烤面包……有点甜,肚子热热的……”

      望舒坐在硬椅上翻阅杂志,寻找感兴趣的文章。

      “海上笑笑生……”这显然是个模仿《金瓶梅》作者以哗众取宠的笔名,小说名字也无甚新意——《并蒂花》,但副标题加大加粗的“兄妹禁恋”让她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故事已经连载到十四回,星儿与燕冰尽管小心翼翼地掩饰,但还是被人看出端倪,同父异母的亲兄妹相爱为世俗不容,二人内心俱是十分痛苦。燕冰被男文人描述得比多愁善感的少女星儿更坚强更反叛一些,他已经决心面对世俗的压力,为给予妹妹勇气,他堂而皇之地带星儿去光明大剧院看话剧《一起来看雷阵雨》……燕冰的父亲——城市龙头企业的董事长对这影射他私生女与儿子破事的演剧大光其火,不仅派人砸了剧院,且把全城书店在售的《一起来看雷阵雨》剧本集中起来付之一炬……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面孔扁平的反派大家长角色。

      除开星儿燕冰二人独处时搂搂抱抱耳鬓厮磨的香·艳描写,看得出作者对兄妹禁恋并不持批判或讽刺的态度,而是沿袭了“鸳鸯蝴蝶派”言情一贯的小说风格,写才子佳人“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燕冰公子的原型——敖丙也被大大美化,出身显赫豪富,自小接受最高等的教育,精通八国语言,相貌英俊,性格温柔翩翩,因同情去探望被父亲冷落的外室及其女儿,没想一眼万年,有生之年要挨上乱·伦的印记,颇有古希腊悲剧的宿命论色彩……

      现实的“燕冰公子”与之差别多大暂且不论,至少二人都没感到痛苦,通常来讲,幻想总是比现实美好,眼下却是反过来的,望舒愈想愈是发笑,也觉得人类实在自以为是。快意之下,捞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喀莎才注意到她在看什么,懊恼自己应该提早将书收起:“他们胡乱瞎写,你不要往心里去。”

      望舒却盘算着去书店买齐前面的十三期。

      喀莎突然叫了一声:“小梳子,我到今天才发现,你的眼睛竟然是斜的!”

      望舒皱眉:“是么,我也到今天才发现,你的鼻子居然是歪的。”

      二人指着对方,面面相觑,咕咚仰倒,不省人事。

      “幸亏发现的人的是我,要是换个存心不良的人,你知道你们两个会遭遇什么吗?”李云祥高挺的鼻梁几乎怼到她的脸,望舒擦去额头的唾沫星子,不满:

      “你文明一点。”

      站在后方的苏医生皱皱眉头,顺七小姐便会意地提过李云祥的衣领:“小子,肃静。”她教他看墙上的巨大字体。

      二人酒精中毒后昏迷了好一阵,下午四五点的光景,李云祥出来送当天最后一单货,便想顺路送喀莎去万乐坊上班,结果进门之后看到小猫娜塔莎来回扒拉二人的“尸体”,东啃一口,西啃一口……市里的医院太贵,平民消费不起,李云祥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慈济医院,接电话的小护士犯了难,因为相隔实在太远,慈济医院的救护车通常不会到城西拉人,问能不能将病人送来,李云祥也犯了难,他的红莲机车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载动两个昏迷的“酒鬼”。正巧苏君竹巡房回来,在电话里和李云祥问明地址,便直接再打电话给人在浦西的顺七小姐,顺七以快得令人咋舌的速度赶至现场,觉得二人情况不是很严重,便舍近求远,开车送去了有苏君竹在的慈济医院。

      望舒赶在被洗胃的前一秒及时醒转,喀莎就比较倒霉,被从鼻腔插·入胃管,注入洗胃液,清醒后又被迫喝下大量洗胃液,吐得死去活来,现在静脉打着点滴睡在她隔壁。

      医院的自鸣钟播报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苏医生温柔地问她家的电话号码,她需去告知她的母亲,然后叮嘱她好好休息。

      预备相伴到黎明的李云祥被苏医生丝毫不留情面地逐出病房,少年揉揉开始犯困的双目,只好前往附近的车场,求那儿的主人让他将就一夜。

      翌日,清晨。

      “喳——喳——哎哎哎哎哎!!!!”

      李云祥悸得从弹簧床上一头栽下,孙悟空大早上地伴着天边的闷雷开始吊嗓子。

      “精神污染……”

      “我也曾金马玉堂,我也曾瓦灶绳床。你笑我名门落魄,一腔惆怅,怎知我看透了天上人间,世态炎凉、世态炎凉。褴衫藏傲骨,愤世写群芳,字字皆血泪,十年不寻常……”

      孙悟空在外头“啊啊”地唱,李云祥抄过枕头,死死包住双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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