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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六月电影院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昏黄的灯光下,情侣们正在卿卿我我,孩子们正在嚼着薯片或某某脆之类的吃食。随着他打开放映机的动作,屏幕上出现了光影,渐渐的字幕也逐渐清晰起来,整间放映厅陷入了黑暗,让人可以忘却自己的黑暗。只有他所处的这间小室是光明的焦点,而一切屏幕上上演的悲欢离合,打斗拼杀不过是他身旁的放映机上的一个格子一个格子静止的画面连系了起来而已。
      从早上八点到现在下午三点,这部同样的大片已经循环放映了五遍。而从放映之出的那天起,就他当班的日子算已经是第三十遍了。他熟悉片子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个人物,他已经对片中男女主角回肠荡气的爱情麻木了。
      他低头看看腕上的手表,是他父亲的。他接父亲的班时父亲把这块半秒都不差的表给了他。他父亲为了他而提前退休,并且盼望他能像另一位放映员一样,一点一点地爬上影院经理的位置。
      他没有那样的野心,他只想能放好每场电影,别让人家骂,“怎么放电影的这么缺德,连电影都放不好赶紧滚回家吧。”就像当年他和刘兵一起骂的一样。
      他很少和其他的人聊天,除非有人非得和他说些什么。一开始别人为了照顾他父亲的面子经常对他问东问西嘘寒问暖。后来见他对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觉的好心没好报,也就不怎么和他说话了。
      那孩子怎么这样啊,原来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一下就这样了。人们总爱用这样、那样、这个、那个来指代一些不愿说出来,语气暧昧,的事。而他确实只愿这样,他想目前的一切都再合适不过了。
      他已经干了五年了。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他的青春岁月就是这么度过的。如果不被辞退如果未来三十年人们还是通过胶片放电影,如果这间电影院不被拆掉,他会一直干到老。
      有时他也往下面的观众中看,可惜一片茫茫的黑什么也看不见。除了休息时间,他能端着水杯,仔细的欣赏观众的后脑勺儿。
      最近放的是一部港产片。嘻嘻哈哈外加打打闹闹。他一如既往的尽忠职守。
      几乎每天都有一个同样的后脑勺坐在同样的位置,是个女孩子。她总是正襟危坐,决不回顾。对电影院里的一切毫无兴趣。她似乎有这样天生的哲学倾向。电影院就是带她到梦里去的地方。电影院里惟一吸引她的地方就是那块白色的幕布,而别的则是扰乱她梦的存在。
      就这样他熟悉了她的后脑勺。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当然这样的夜晚对于搞点小偷小摸之类的事最合适不过了。
      他下了晚班,往外走想着,那部港片放完了,明天上映的是一部美国枪战大片。旧海报该换了。突然间他看见一个人正偷偷摸摸、蹑足潜踪胆大妄为的撕那张港产片的海报。
      让他看见了岂能放过.他一个狸猫扑鼠,一把抓住了那个小偷.小偷一抬头,是个女孩子,面目清秀。当然决不是令人惊艳的小女贼。
      “干什么呢?”明知故
      “没干什么。”胡说八道。
      “想偷东西。”开门见山。
      “就是想要。”贼胆包天,口出狂言。
      “这是宣传画,你怎么能随便撕呢?”他循循善诱。
      “可是这部部不是都放完了吗。再说我看见你们每回都把这些海报给撕了扔了。反正你们也不要了给我又怎么了。”她据理力争。
      “你喜欢哪个人,这戏里的?”他问。
      “就是他。”她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那个屹立影坛十年的明星的脸。
      “他。”他点点头。
      “对。”女孩看着那明星一脸的温柔。
      “这张挺脏的,别撕了。回头我给你拿张新的吧。”他许诺。
      “可是?”她一脸不信。
      “我说到做到。”他就差没拍胸脯指天发誓了。
      “谢谢,你人可真好。”他笑起来灿烂如花。
      于是他们约定好第二天女孩来拿那张海报。女孩又千万次的致谢,转身离去。然后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后脑勺儿。
      他追过去,问“这几天你是不是天天来影院看这部电影。”女孩的表情转为戒备,好像不再拿他当个好人。可他仍旧跟在她身旁。他想知道,想立即知到。她为什么喜欢那个明星每天坐在漆黑的影院里,只为了看那个明星,而不是别的演员。
      女孩说起自己喜欢的明星,兴致勃勃,话匣大开有若开了闸的河水。
      于是他们边走边聊,到了女孩家的门口。红油漆的大门大门里面是个深宅大院。这女孩就是里面的公主。
      女孩在门口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谢谢你明天要送我的海报。你真是个好人。”
      他挥挥手转身走了,“好人”,他自嘲的笑着。
      没有理由,就是他很帅嘛,戏演的很好反正我就是喜欢,喜欢他。这就是那女孩说的话。你也是一样的理由吗,和一个女孩一样。
      第二天,他仍就是晚班。及至去了,远远看见女孩已守侯在那儿见他来了立刻欢呼雀跃跑到他面前。
      他履行了他的诺言,把一张崭新的海报送给了她。那是他特意留的两张中的一张。
      就这样,他和她认识了、熟悉了成了朋友。
      女孩告诉他,自己是落榜生,正在家准备重考.如果再考不上,就得出国.可是英语又很烂.\"我挺苯的.\"女孩说,\"而且,我爸说了如果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他不会在我身上浪费一分钱.\'
      \"可是他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吗。”他说。
      “对了。所以呀。我就是这样了,以后让我爸给介绍个有钱的对象。反正女人一结婚还干什么事业呀。”
      “你爸那么有钱,干吗不让他给你买一摞海报。”他说,话里带着怒意。
      女孩看着他,泪影闪闪,一跺脚,转身跑了。
      他靠在公园的长椅上。这是他们相约见面以来,第一次不欢而散。以前大部分时间是听他想听的女孩原说的明星的事。结果……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隔了几天,女孩又回来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冲着他笑。
      “你傻笑什么。”他问,心里也在笑。
      “没笑什么。参加高考补习班,你愿意来找我吗?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好,一言为定。”
      他接女孩去了,就站在补习班的门外。除了他,还有一辆黑色的大奔。他欣赏着那辆车。六年前,他还是高三学生的时侯,他说将来他上班挣了钱一定得买辆大奔开开。咱哥俩轮着开,他说。
      他看见那女孩走了出来,就在那同时,大奔里走出来一位中年男人,走到女孩身边接过书包。女孩看见了他却视若无睹,坐进了那辆大奔。
      他看那辆车绝尘而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转过身正待抬脚,听见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是连嘘带喘的声音,是她的声音。
      他猛转回身,是她的笑脸,有远而近直到他面前。如果我不下来,你就准备这么走了。她语气有些薄怒。
      她在第二年考上大学,不算明牌,二类大本。她拿着录取通知书给他看,说都是他的功劳。
      “你要考的话,得比我考的还好。真的,你为什么不考。”
      “没什么,我不想。’他用手轻轻把她脸前的一绺头发拨过耳后。
      “为什么。”
      “为了一个人。”时时所绕于心的记忆。
      “谁。”
      “一个喜欢某某的人。”
      “真的。可是……”
      “我把他给害了。”
      “害。”
      “他被我给打成残疾。”
      “残疾?”
      “头部。”
      “变得傻了。”
      “是,是傻了。”
      他走进了他内心的那个隐蔽城堡,里面没有吸血蝙蝠之类。有的只是生活在自责之中的主人,住在全是照心镜的城堡里。一刻不得回避。
      在她的追问下,他不得不回忆起并说出来对一个外人.可她是不是外人呢他也不知道。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进了学校。看见刘彬正拎着篮球在那侃那个明星。他走过去,用乒乓球拍,拍了一下刘彬的后脑勺儿,就像他们平常做的一样。他既拍过别人也被别人拍过。他还一边问着,“你喜欢他哪呀你。”可是那天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刘彬却应声倒地。从此,再也没恢复过来。尽管,众人一致做证,一切纯属意外,老师也不相信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会故意,而且他和刘彬还是好朋友。刘彬的父母没有责备他反而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你好好学吧把我们刘彬那份也学出来。”
      可是他是不能原谅自己。或许要是谁指责他、骂他。他还能好过一些。不过没有。所以他只能不断鞭打自己的内心,才会得到平静。
      他要和刘彬一样。
      “去看看他吧。从那以后,你再没看过他,再没问过他的事吗。”她问。
      “不会好了,不会好了。”她把他的手握在手中,感到他的手在抖。
      “去看看他吧。我想和你一起去。”
      他没有答应。
      又是两年,他以经二十六岁了。他还在放着片子。他以经是大学二年级二十一岁了。他爸爸决定让她去美国,和他为她物色的一个精英青年一起。那个精英青年准备出国念MBA。
      她通知他她要走。他说:“你去吧。”
      “你不留我吗。”
      “不想留你,也没什么可留你。”
      “你不想让我走吧。”
      “我希望你走。”
      “好吧。”
      就这样,一切结束。他又回到了原点。他履行心中对刘彬的承诺。我要和你一样。
      他心中计着倒计时。两个月,一个月,十天,三天,一天。明天她就该走了。一切就像悲伤的情歌中唱的那样。可是他什么都不想做。
      就是这天,她来了,冷冷地向他打了招呼。她说,我想见见他,因为我们喜欢同一个人。这也算一种缘份。你带我见见他。
      “他摇头,可又点点头。他能为她做什么,而她又在做什么。她不过是希望他能振做起来。他愿意为他努力,愿意让她安心启程。不再为他挂怀。
      他们见到了刘彬,仍然没有恢复成以前的刘彬。可,他会自己用勺吃饭;会自己穿衣服了.刘彬的母亲拉着他的手,埋怨着:“你呀这些年也不来
      ,以前不是经常来我家吗。你这孩子非得把自己也悔了吗。”
      眼泪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滑到唇边。
      “以后常区看看他们吧,与其把你自己弄得和刘彬一样,还不如把你当做他们的儿子孝顺他们。你不是说想买辆大奔拉着你爸妈兜风吗,你怎么不弄辆大奔拉着刘彬爸妈去呢?”她就这么一连串的说着。
      他盯着地面,点头。
      然后她就走了,一走就杳无音讯,想必是留学后就嫁给了那给青年才俊。
      当他二十八岁的时侯,他成了影院的经理,因为他的工作很出色。他的父亲说全是那块表的功劳。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推着刘彬,把他抱坐在座椅上他轻声对他说:“你小子好好看就这个明星,真不明白,你干嘛觉的他好。那会儿
      ,咱们看电影,中途净断片,嚷了半天都没人来管,今天给你放一个完美版。你好好看吧决不断片。
      他走进放映室,把胶片放进放映机,心中说;”刘彬,有个女孩,他和你喜欢同一个明星.因为你我才认是了她.因为她我才能从新面对你.这部电影她也会喜欢。”
      光线投到幕布上,发出嘁嘁咔咔的声音,室内的灯光逐渐暗下来屏幕上出现了画面,只有他这间小屋是光明的所在。
      他端着水杯,看着刘彬的后脑勺,叹了一口气,轻轻的一口气。
      看完电影,刘彬的爸妈,准备带刘彬去做治疗。他假公济私,开着他们影院的那辆八个座的面包去医院。医院里医生教刘彬认字读数,听着刘彬缓慢、沉滞一个一个读出来,他的心每每都要抽紧。
      治疗完了,他把他们拉回家,吃了晚饭又待了一会,他才走出来。六月的晚风,拂在他脸上,带着潮气。他把面包开回影院后,推上自己的自行车准备走,忽然想起还有东西忘在办公室了。
      他走在窄小的楼梯上,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如此熟悉:“喂,我来拿我的海报,你不是说过吗?以后有他的海报就给我一张。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要说话算数呀。”
      他以风速转身,冲下楼梯,想抱住他,不管她是不是以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结果他的郊外了,滚下楼梯,摔的青一块紫一块。她扑上去抱住他,摇着他。他睁开眼睛露齿一笑。
      在他的办公室里,她给他包扎家踝。
      “还疼吗。’
      “有点,不过好多了。
      “那是大夫是谁呀。”
      “那个……”
      “恩?”
      “孩子几岁了。”
      她瞪他一眼,“我还没结婚呢、。”
      “那你父母呢。”“哭了。”“未婚夫呢。”“哭了。”说完她笑了起来,“算了我可不想当日剧女主角。我爸大骂我一顿说我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可是谁让只有我这么一个呢。”
      “真是谁让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快从实招来。”
      “没什么。”他说着穿上鞋,踮起脚来走路。他推着自行车,她走在另一边。六月甜娃娃脸,就这么一会功夫已惊下起雨来。
      “我没带伞。”他说。
      “没关系,这么走多像电影里的情节。‘她轻快的迈着步子,把他车把上的一根茅草拂下去。
      “明天和我一起去看看刘彬吧,那回刘彬妈还问起你呢。”
      “你怎么说。”
      “不知道。”
      “是呀,你当然不知道。你还把我想像为十个孩子的妈了。体重300斤,跟美国那些汗堡吃多了的老太太似的。真是本性不改。”
      他笑笑未做辩解,隔过车子揽住她的肩,第一次。她说,能再多会吗。
      他把车靠在树上,搂住她。她的手臂也环住他的腰。
      “行吗。”他问
      “什么。”
      “去我家,我父母都在家看电视呢。”
      “行。”她把尾音挑的高高的,拉的长长的。声音就在细雨中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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