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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离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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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楚耀向四周看了看,又抬头望了望天,有些犹豫。
汗水从来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流下来,身上也都是汗,湿透了衣裳。
“磨磨唧唧作甚?上来。”即便在车上,乔大人也热得快受不了了,说话也少了以往的耐心。
“哦!”姜楚耀乖巧地应了声,迅速爬山马车,长舒一口气。
心想:总算不用被晒成瓜皮了。
“舅舅,我们还要走多久?”姜楚耀并不知晓别庄到底有多远,只是这烈日炎炎,着实煎熬。
乔大人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回道:“从日出走到日落沉山,别庄便可到达。”
说完,乔大人缓缓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不打算再继续说话。
姜楚耀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开口。
他伸手去掀那窗帘子,望向窗外缓慢后退的景致,耳边传来的,是那马车轱辘深沉的声音。
……
就在姜楚耀昏昏欲睡之际,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到外面有人专门提醒,别庄到了,所有人须先一步下车,跪请皇帝下车。
作为“随从”,姜楚耀很自觉地先一步下车,然后站在马车门旁,抬高手臂,让乔大人扶着手臂下车。
转头一看,入目是金黄色的琉璃瓦,与山脚天边那一抹余晖相照应,恢宏大气,让姜楚耀为之一振。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庄稼汉,头一回进城,见到如此场景,禁不住愣了神。
“耀儿。”乔大人低着头,轻声唤了句,而后扯了扯姜楚耀的袖口,提醒他该行礼了,莫要乱了规矩。
慌乱间,姜楚耀匆匆跪下,但在一片人群中,还是略微慢了一步,许多人都注意到他了。
而下意识的下跪反应,因急切而动作过猛,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地砖上,钝痛感瞬间充斥全身。
痛得姜楚耀险些喊出声来,过激反应,让眼泪不受控地飙出,好在生生忍住了。
乔大人也察觉到姜楚耀的异样,伸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姜楚耀意会,头放得更低了。
好不容易结束这该死的繁复礼仪,姜楚耀被乔大人扶起来,一瘸一拐跟在队伍之中。
他们这“主子”搀扶着“随从”的举动,引来不少随行人员的注意,都纷纷打量起姜楚耀来。
乔大人见惯了各种场面,压根没放在心上,姜楚耀却不行,明显感觉不自在起来。
别庄管事早已准备好一切,主人家一到,珍馐美食,山珍海味摆满案桌。
管乐声响起,十来个身着红色纱织舞裙的舞姬迈着莲步款款而入,踮起脚尖。
素手芊柔,起起落落,曼妙的身段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那眉眼微挑,含羞带怯,透着若纯若欲之感,直教场内人精神为之一震。
姜楚耀也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惊呆了,那舞姬穿着比那勾栏院的姑娘还伤风败俗。
他也不是不经世事的人,只是这过于大胆,让他难以接受,甚至觉得特别反感。
看着场内那些男子,眼睛都要粘在舞姬身上了,色眯眯的眼神,让姜楚耀一阵恶寒。
只是这些都是他无法改变的现状,想到这,只能默默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眼不见为净。
宴会进行到一半宣哀帝已经酒醉迷离,搂着一名舞姬,跌跌撞撞走下来,扑到一大臣的案桌上,打翻了酒菜。
动静之大,把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
“朕没事,朕……嗝……朕不用扶……”宣哀帝打着酒嗝自己爬起来,又拐着弯,往那群舞姬扑去,“美人……美人哪里……嗝……跑?”
就这样,宣哀帝跌跌撞撞追着一群舞姬跑,时不时过来拉别的大臣加入,喧笑声乱成一片。
姜楚耀这十几年来被圣贤书教养而成的三观,再次被刷新。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荒唐的一切,再次对自己此行目的产生了质疑。
如此做派,奢靡狂放,寻欢作乐,领头人竟然是一国之君,这样的朝廷真的能为百姓做主,真的能定国护民吗?
姜楚耀觉得分外不适,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沉默中又带着愤恨,显得他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若是感觉不适,便出门口透透气吧!”
乔大人混迹官场多年,又怎会看不出来姜楚耀那点小心思?
“嗯。”姜楚耀没有推拒,点点头,快步走出大殿,可内心的沉重并没有因此而减轻半分。
他抬起头,望着被乌云半遮掩的明月,好似他此刻的心情,如明月般的憧憬,却蒙上了一层迷雾,看不清也挥不开。
“啊!快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
突然,殿内传出一阵疾呼,紧接着女子尖叫声,各种慌乱大叫声连续传出。
护卫队闻声而至,封锁大殿门口,姜楚耀不顾阻拦,想要硬闯进去。
硬闯不成,正好看到他的舅舅无助地被护卫围住。
宣哀帝醉醺醺地被人搀扶在一旁,似辨不清方向,手指随意指着,正好是乔大人的方向。
嘴里念叨着:“刺客,杀了他,杀了他。”
护卫长眉头一皱,凌厉的眼神看了乔大人一眼,手起刀落。
乔大人瞪大了双眼,手捂着脖子,艰难地转头,看着被拦住的姜楚耀,微乎其微的动作,像是在摇头,一滴泪珠从眼角落下。
片刻间,乔大人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把其他大臣都吓醒了,所有人都后退几步,生怕下一个倒下的是自己。
“舅……”姜楚耀惊呆了,眼泪先一步落下来,想要大喊,想要冲进去,陪着他可怜的舅舅。
可惜,他并没有成功,不知是谁捂住了他的嘴,束住了他的手脚,很快,他连意识也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姜楚耀才悠悠转醒,望着陌生的床帐顶,望着这简朴单调的摆设,他大概能猜到自己在哪里。
“舅舅!”脑海中猛然出现昨日昏迷前最后的画面。
他立马翻身下床,冲到楼下,动作之大,引来不少人注目。
可姜楚耀毫不在意,可以说他心思早已飞回乔府了。
这一路狂奔,不知道撞了多少人,挨了多少骂,可他都没有停下来。
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停,他在意的人还等着他,可为什么心会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呢?
乔府大门上的封条给了他答案,大门口也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老百姓,对着大门指指点点,面露惋惜怜悯之色。
这回,姜楚耀并没有轻举妄动,他强忍着泪水,混迹在老百姓人群之中,听着周围人对乔府所经之事的讨论。
“听闻乔大人是刺客,在别庄宴会刺杀圣上。”
“不可能吧,乔大人如此随和,又为民办事,是个好官。”
“是啊!乔大人怎么会弑君?”
“听闻乔大人被当场斩杀,圣上大怒,本要将乔家人都下狱,可不知乔家人得罪了谁,竟在一夜间被灭门了。”
“看见那个将军了吗?那是执行捉拿令的,扑了个空……”
还没等这些人讨论完,就见乔府大门打开,一具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从府中抬出来,齐整地摆在大门口。
姜楚耀看着这一切,心口疼痛不已,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哗啦啦流下来,而后转身再次跑开。
没了,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哭着哭着,又笑了,他到底看清了自己,从骨子深处,他便只是一个懦夫,一个自私愚蠢的懦夫。
所有人都不在了,他孤家寡人一个,留在这世间,又有什么意义?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京城郊外十五里的江边,天气分外应景,阴沉沉地,下起了细雨,如怨如泣。
江水因为有了雨水的加入,浑浊轻涌,像是有谁在召唤,姜楚耀一步一步走进水中,一闭眼,意识消散。
……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了我的呼唤,可怜我的悲惨遭遇,显灵了,半迷糊间,我便来到了三生酒铺。”
姜楚耀故事说到这,算是说得差不多了,他并没有因为那点孤勇,而成为自己都钦佩的人。
“也许我骨子里便是这么一个人,我这辈子都做不出什么了。”
“整个天下,似乎都沉醉于这浑浊,而我,而我又如何能独醒?况且,我真的是醒着的吗?”姜楚耀不禁怀疑。
玖娘静静地听着,她的脑海中也浮现出许多画面,片段一截一截,那般熟悉,如同亲历。
“掌柜的,掌柜的?”阿拓总觉得故事还可以再细致些,指不定还有后续,心痒痒,可他家掌柜却在走神发呆,真是无语。
“啊?”玖娘晃过神来,狠狠瞪了阿拓一眼,这才看向姜楚耀。
毫不留情面地说:“你确实很没用,无惊人之才干,经世致用;也无高超武艺,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看着亲人一个个倒在你面前,却依旧没有殊死一搏的勇气,只能憋屈投江,白费这八尺男儿身。”
这一字一句,当真不留半点余地,姜楚耀羞愧难当,捂着头,沉默不语。
“可是,”玖娘话锋一转,继续道:“这世道污浊,独守清白,坚守初心者寥寥无几。”
“独木难以支撑,那些有经世之才的人都无法做到之事,并不是你一个人便可扭转的。”
“改变大环境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某个有真知灼见,有大局预见性的人领头,一群满腔热血,不忘初心的人追随,同心协力之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