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林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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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意到底还是个女孩子，食量根本不像孙吉祥说的那样夸张，多出来的几份饭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轻松地分而食之，一行人吃饱喝足回到各自房间。
刚才孙吉祥点菜时明确不要那几个菜应该是为了季韩吧。冯潼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
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呢？
冯潼突然觉得几人中只有自己不明所以的感觉十分难受，就像是自己和季韩之间隔了一条沟壑，可以看得见他的动作，听得见他的声音，可每当自己向前迈出一步，沟壑就会向后移动一分，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冯潼的思绪被手机的系统来电铃声打断，他拿起一看，是孙吉祥。
“冯潼，收拾收拾，叫上小韩韩咱们去泡温泉。”
冯潼朝浴室看了一眼，“他在洗澡。”
“我去，不是吧，吃个饭又不是上床，大白天的他洗什么澡啊，。”孙吉祥不满地嘟囔。
“你等一下我去问问。”冯潼拿着手机走到浴室门口。
“韩哥？”他敲了敲门。
浴室门刷地一下打开，季韩全身赤*裸出现在他的面前，发梢湿哒哒的往下滴着水，水滴顺着肩膀流到了锁骨。
“呃……”冯潼伴着敲门的动作僵住了，他不自然地别开了眼睛，“孙吉祥问去不去泡温泉。”
季韩歪头看着冯潼，“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到。”他轻笑了一声，“害什么羞啊，是朋友就应该坦诚相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坦诚个屁！冯潼愤愤不平，什么事都不跟自己说就在这装什么相亲相爱好兄弟。
他像检查生产商品似的上下扫视了一遍季韩，目光犀利。
……嗯，身材不错，不过跟我比还是差了一些。
“这季韩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还有大圆子（宁可原），非要把所有东西都要重新归整一下。”
孙吉祥把装了浴袍衣物的袋子甩上肩膀，“我就不明白了，总共就那一个背包的东西，还要收拾什么呀！”
冯潼听着孙吉祥絮絮叨叨，拐了个弯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
“这好像是裴小峰的房间，要不要叫上一起。”冯潼看了一眼孙吉祥。
“叫上吧，我看他也一直一个人，总不能让他自己孤零零地去泡温泉吧。”说着上前敲了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裴小峰脸色苍白，用手撑着门把手。
“你怎么了？”孙吉祥面色惊疑，“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吃完饭胃就有些不舒服，可能吃多了。”裴小峰低头回答，“已经吃了助消化的药，一会儿就好了。”
“啊，那好吧，本来还想叫你一起去泡温泉呢，你先好好休息吧。”孙吉祥遗憾地说。
怎么一个两个不舒服都说是胃疼？冯潼暗自皱了皱眉。
裴小峰关上门，扶着墙面走到床边，慢慢掀起了一层卫衣，腹部青紫的痕迹赫然暴露在空气中，他拿起柜子上的云南白药膏药，撕开贴在伤处。
呼——裴小峰仰面躺在床上，一包膏药根本不足以治愈自己满身的伤痕，陈年旧伤尚未消除就会平添新伤，甚至下面还隐隐传来难以言齿的痛楚，不断提醒着他曾受过的屈辱。
他厌恶自己。
这个只能自己吞咽伤痛的自己，只能靠吃药缓解痛苦的自己，永远也无法看到希望的自己。
裴小峰挣扎着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止疼药，一不小心撒了一地，他捡了一颗塞进嘴里囫囵地吞了下去，接着又躺回床上。
好疼啊，谁能来救救我……他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暗之中。
*
冯潼和孙吉祥一路穿过鹅卵小路，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露天温泉。
埃旗酒店的温泉处于一片树林和山脚之间，分男汤和女汤，中间用一睹两米高的石墙分开，面积很大。而男汤和女汤又分别用古色古香的屏障隔开，形成一个个可容纳五六个人的空间，可以供那些成团来的顾客使用。
两人到这里时已经有不少人了，包厢里不时传来熟悉的笑声，应该有一半都是自己的同学们。
孙吉祥把领来的包厢号牌扔在一边，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尽管温泉里雾气腾腾，但到底还是冬天，于是冻得他龇牙咧嘴，一下子跳了进去。
冯潼呵呵直笑，慢条斯理除去衣物，“既然这么冷为什么不找一家有室内温泉的酒店啊。”
“你懂什么！”孙吉祥靠着一旁的石桩，舒服地眯着眼睛摇头晃脑，“这叫做意境，玩的是心跳，品的是情操。”
好，你说的都对。
冯潼用手支着脑袋，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开口道，“祥子，问你个事儿。”
“啥事儿？”孙吉祥正哼哼呀呀唱着时下正流行的广场舞神曲。
“季韩的事儿。”
冯潼眼见着惬意从孙吉祥脸上褪了下去，他闭着眼睛沉默半晌。
“你想打听季韩家里的事儿？”他开口。
“不，我是说他上次吃饭时的反应……”
“哦——这样啊，可能是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孙吉祥从一旁的储物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冯潼一支，“抽吗？”
冯潼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抽过烟，之前也逼着老冯把二十多年的烟瘾借了。
“你什么时候带的，不怕被发现？”学校明令禁止学生抽烟，抓住要记处分，所以学校后面的小树林，搬教学楼之前还没来得及拆的厕所就成了一众小烟鬼的聚集地。
“不经常抽，就这回出来玩随手带的。”孙吉祥吐出一口烟圈。
“这事儿我也是听家里人说的，季韩小时候他爸喝多了耍酒疯，拿磕碎了的酒瓶子把儿把季韩他妈生生捅死了，到现在已经进去差不多八年了。”
冯潼不知道现在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有些喘不过气，这比之前什么都不知道难受了十倍，不，是千倍、万倍。
至亲之人被杀，凶手也是自己的亲人，自己一个旁人听说后尚且心痛难耐，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吗？”他晦涩地开口。
“他家那片儿的基本都知道吧，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那……咱们班艾龙呢？这事儿应该瞒不住他吧，他……会说出去吗？”
孙吉祥愣了一下，“这我倒还真没想过。”他看了一眼眼神黯淡的冯潼，“放心，艾龙这个人虽然八卦，但也不会拿自家人的事儿瞎掰扯，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嗯。”冯潼没有接话。
“唉——”孙吉祥长叹了口气，双手从后面抱住头，“我们这些知道的人啊，全都小心翼翼的，把季韩跟个祖宗似的供着，生怕不小心说错什么话刺激到他。”
“所以这是他不吃那些东西的原因？”
“大概是吧。”他顿了顿，“他吃不得那些重油浓稠的菜色，也从来不吃什么火锅这些带红色汤汁的东西，不过说起来，我倒也从没想过，如果这是小时候给他的阴影，可他却并不晕血，打人那叫一个狠。”说着笑了笑。
“我和大圆子刚知道季韩那会儿是在初一的时候，同校不同班，当时我学别人装模作样认了个干妹妹，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孙吉祥感慨道。
冯潼点了下头，表示向吉祥那些年青葱的中二岁月致敬。
“谁知道那小姑娘看上了季韩那小白脸，没经过我同意就跟人表了白，结果回来哭哭啼啼的说不会再爱了。然后我登时就冒了一股火，抄了家伙叫上大圆子就去找他算账。”孙吉祥到现在还对当初‘干妹妹’喜欢上季韩的事耿耿于怀，表示自己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猪’拱了。
“然后呢？”
“然后我和大圆子放学就把他堵在学校附近的小胡同了，当时他还没我高，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儿，谁知道那货打架不要命，把我鼻梁挠的蜕了层皮，抢了大圆子拿的板凳腿，差点把我们腿给打折了。”
说着悻悻地往冯潼那边坐过去一些，指着鼻梁的位置，“看到没，现在还有疤呢。”
“然后我家一个亲戚路过，一个电话打给了我妈，我妈暴打了我一顿，跟我说了季韩家的事儿，还警告我以后不准欺负他，搞得我好像是捡来的。”
“于是打了一架之后，你们就成了好兄弟？”冯潼好像对他们的过去颇有兴趣。
“算是吧。”孙吉祥有些别扭，“主要是隔天那小姑娘就跟季韩同班的一个杆儿似的傻大个好上了，我才知道让人给当枪使了。”
冯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压抑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了舒缓。
其实孙吉祥、宁可原和季韩三人感情的开始并不只是因为那场无厘头的闹剧，事后孙吉祥越想越愧疚，一边觉得自己傻逼透了，一边觉得季韩真的好无辜、好可怜，于是怂恿宁可原一起拿走了家里除了红色毛爷爷以外的所有零钱，全部拿去买了啤酒、雪糕和一些零食，两人再次把季韩堵在那条小胡同里。
“你们又要干嘛。”季韩戒备地说，他的嘴角还带着淤青。
孙吉祥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发现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又退了回来，用胳膊撞了撞宁可原。
“咳咳。”宁可原会意，觉得即使是道歉气势也不能输，于是抬了抬下巴，“我们……我们是来……来……”
“来干什么！”季韩面色不耐，“怎么打一架就变结巴了。”
“……”
宁可原突然觉得双方打起来好像也不全是己方的错。
“艹！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来道歉的！”孙吉祥在一旁终于憋不住，一嗓子嚎了出去，声音震得季韩和宁可原两人同时一缩脖。
“不需要，赶紧给我滚！”季韩一听说是来道歉的，语气立马硬气了起来。
“你要是不原谅我们，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胡同。”孙吉祥一把把袋子扔在地上，“要是答应的话就把这些收下。”
“我不……”季韩突然瞥见散落在地上裹着一层金箔的金币巧克力，暗自咽了咽口水，不说话了。
宁可原注意到季韩的反应，猜到这里可能有他爱吃的东西，机灵地捡起地上的零食塞到他怀里，“给，拿着。”说完转身拉着孙吉祥就要走。
“等等，要不……一起吃吧，这么多也吃不完。”话说出口季韩就有些后悔，觉得这样非常有损自己高冷酷炫的形象。
背对着他的两人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道，“得嘞！”
傍晚，一户人家放置杂物的平顶屋上探出了一个脑袋，孙吉祥扒着水泥边看了一圈，朝下面小声喊，“行！就这吧。”说着一下子跃了上去。
季韩和宁可原随后也爬了上来，三人用破扫帚把水泥面扫了扫，在空地上坐了下来，零食啤酒铺了一地。
“你们等我一下。”季韩屁股还没坐热就站起来顺着梯子又爬了下去。
“干嘛去啊。”孙吉祥手指一钩打开一瓶啤酒，灌了一大口，舒服地用胳膊抹了下嘴。
半晌，季韩去而复返，后面还跟了个黝黑壮硕的女孩，看着比自己还高，跟季韩站在一起简直不要太汉子。
“这谁呀？”孙吉祥虽然对待女生温和有礼，但也仅限于那种乖巧可爱、小鸟依人的类型，像这样的并不是自己的菜。
“这是我一朋友，叫林如意。”说着季韩盘腿坐下，拍了拍旁边，“坐这。”
林如意当然听出孙吉祥语气不善，皱着眉训季韩，“他俩就是和你打架的人？我说你咋不长记性，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你还和他们一起玩。”
孙吉祥一听不乐意了，“那季韩不也把我俩打了吗？我们是来给季韩道歉的，你不想待就滚！”
季韩见气氛不对赶紧做了和事佬，和宁可原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堪堪平息了这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纷争。
四人沐浴在月光下对酒当歌，大吃大喝，啤酒辣条，雪糕可乐，终于在第二天整整齐齐地被送进医院，做了三天的和谐病友。
孙吉祥想着想着笑出了声，他们四个人的相识充满戏剧性，这么多年也都互相了解了个透彻，能考上同一所高中、分到同一个班级也算是天大的幸事。
“自打我认识他以来从没见到过他对他爸有过怨恨，也没见他因为家里而自卑，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不可能一点芥蒂都没有，甚至有时候觉得他这样真的很不正常，就像是没有脾气、没有思想、缺乏泪腺，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失去冷静，更不会哭。”
冯潼想起第一次见到季韩时的场景，他睡眼惺忪，看见自己后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艳，脸上似笑非笑，仿佛能把别人看穿……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因为你合我眼缘。”孙吉祥抛了个媚眼。
“……”冯潼一时语塞。
孙吉祥哈哈一笑，“凭感觉吧，就感觉你不是个多嘴的人，也不会做出伤害季韩的事儿。”他嘬了口烟，“也可能是你们这些有钱人根本不屑于掺和我们小家小户的事儿。”
冯潼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季韩身边就我们三个关系好点儿的朋友，想着多一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我看他从一开始对你的态度就过分热情，果然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那我还真要感谢我爸给我的这张脸了。”冯潼摸了摸鼻子笑着说。
“这张脸怎么了？”身后突然传来了季韩的声音，冯潼一回头，耳朵擦过了季韩的膝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自己身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冯潼仰着头看向季韩。
“刚到。”季韩直起身子，脱掉上衣，只剩下一条内裤，从冯潼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季韩腹肌间的纹理，看起来相当有质感。
这时宁可原也走了过来，在湿冷的空气中纷纷下水。
季韩朝冯潼轻快地吹了声口哨，调笑道，“身材不错，以前练过吧。”
“去过一次健身房，结果被满身肌肉的教练摸了屁股就再也没进过健身场所了。”冯潼颇有些无奈。
宁可原揉搓着孙吉祥的头发，“行啊冯潼同学，男女通杀啊。”
冯潼谦逊而有礼，“不敢当不敢当，都怪鄙人人傻钱多脾气好，年轻帅气身材棒，刚好长到别人点儿上我也不能找我老妈回炉重造不是？”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贫呢，嗯？冯小潼~”季韩终于按捺不住一直想要揉搓冯潼心思，伸出手去捏了捏冯潼的耳垂。
冯潼只觉得一股火腾向头顶冲去，耳朵立即烧的通红。
艹，被一男的撩得面红耳赤，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季韩眼看着冯潼变红的耳朵，笑意更浓。
“哎，冯潼，以前谈过女朋友没？”孙吉祥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放在石缝间。
“谈过。”
嗯？季韩挑了下眉，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手，冯潼顿时松了口气。
“嚯~谈过几个呀！我们哥仨，算上如意的话哥四个到现在还是母胎solo呢。”孙吉祥用手挡着嘴低声说。
“就谈过两个，初三一个，高一一个。”冯潼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这算上正经八本的早恋了吧，还一年换一个。”孙吉祥酸溜溜地说。
“没，第一个谈了一个月，第二个就谈了几天。”冯潼换了个姿势坐着。
“那你这恋爱谈得多没劲啊，还没等到办正事就吹了。”宁可原挤眉弄眼，转头对孙吉祥说，“你最想知道的是这个对吧。”
“切~”孙吉祥虽然不想承认但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一脸期待看着冯潼。
“哈哈。”冯潼听了不禁一乐，却突然看见季韩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顿时被自己口水呛住，“咳咳咳！”
他不自然地开口道，“不是，就初中有个女生一直在我身边转，然后我就想着先试试，反正看着也不讨厌，还能帮我挡挡桃花，一举两得。”说着他拿起岸边的水壶倒了杯水，“别说，这招还真管用，那之后我身边至少清净了半年。”
“然后呢，怎么分的？”季韩抢过冯潼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
冯潼僵了片刻，“她说我根本不喜欢她，对她还和交往之前一样，看到她和别的男生说话一点儿也不吃醋，说话这种事不是很正常？我要是不让的话得是违法了吧。”他无辜地眨了下眼。
“噗~”季韩刚喝的水一口喷了出来，“您还真是丛林之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没有继续追问冯小潼同学的第二段时限几天的感情经历，得到的结果恐怕是一样的。
“瞧瞧！瞧瞧！”孙吉祥在一旁感叹命运不公，“这世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宁可原抓住孙吉祥突发一把把他按进了水里，孙吉祥一边挣扎一边咕噜咕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终于等宁可原手一松冲出了水面，两人开始了世纪大战，两分钟后季、冯二人申请加入团战。
小包厢内传出水声和笑骂声，引得服务人员频频看向这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林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