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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丝成雪红颜逝 ...

  •   裴清徐抱着那孩子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昏过去了。清剿魔宫的时候裴清徐就收到了黎清萧的通灵传信,知道裴清歌血蛊发作了。所以在魔宫门口见到清点好弟子和救出的百姓的沈清莱等人,就马上启程回苍山了。
      沧浪峰前,黎清萧和门派弟子已经在等候。裴清徐一回来,就把手上的孩子交给了风亭安顿,一路跟黎清萧说了一下情况,又听他说裴清歌情况控制住了,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到了沧浪峰顶,众人已经散去,黎清萧陪他走到沧浪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回渤海殿了。
      裴清徐朝沧浪台边缘的蔡清桑走了过去。
      “清徐师兄。”蔡清桑走上前,像是知道裴清徐要问什么,不等他开口就叙叙说了起来。
      “昨天开始,清歌师妹血蛊发作了,全身抽搐哀嚎不止。我见她身世尚清楚,便以灵力和药物压制。新乡清徐师兄你们应该已经到了魔宫,不久后除了魔王,血蛊之力就可以停息了。”
      “想不到一直守到清晨,清歌师妹才得以脱力昏睡。更想不到正午初刻,她便又发作了起来,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魔血不仅在体内涌动,而且激荡灵血暴起,我一时不察就让清歌师妹冲了出来。待我追沧浪台时,见她站在台中央,竟然生生打杀了上前出手的弟子......眼见清歌师妹渐入狂态青丝成雪,血染黑瞳,未免她杀人自戕,我只好设阵将她困在沧浪台上,压制灵力......”
      “好在师兄你最后杀了魔王那厮,否则他寻机再催动血蛊,以清歌师妹现在五脏俱损、灵力将竭之态,怕是回天无力啊。”
      裴清徐一直远远看着台上的裴清歌,边听边敛眉抿嘴。终于等到蔡清桑说完。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干涩,喉咙有些结块。
      蔡清桑的话,说明昨天他们出发之后,血蛊发作了一次。之后正午发作,正正是魔王伏诛前后。看起来,是魔王夜枭原的殊死一斗。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发作的模样,而且似乎平复了下来,但是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这些日子,有劳师弟照料了。”
      蔡清桑看着他一怔,别过脸去看裴清歌,扯起嘴却终是没有笑起来。
      “师兄这是哪里话。清歌师妹是我门中人,品性良善,百年来救扶弟子百姓无数,谁人不知?我......也不忍她受苦,只是学艺不精,做不了更多......”
      然后听见裴清徐轻轻问了句,现在她的身体现在是否已经没事了。蔡清桑说发现裴清歌灵脉有点异常,像是被几股力量浸染破坏,疗伤的时候有灵息滞留的现象。这个情况很特别,是在今天设阵疗伤的时候发现的。不过好在裴清歌的魔血不会再被激活,灵流也压制住了,所以小心些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随后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说让裴清徐去看裴清歌去。
      “清桑。”裴清徐回过头看他一眼,认真道了声谢谢。
      裴清徐的性情淡漠师兄弟都了解,感情鲜少外露。蔡清桑也没反应过来,后来想起觉得他的眼中当时似乎闪过一丝异样。这时只是讪讪道:“清徐师兄还是快去看看清歌师妹吧。她等你很久了。”
      “嗯。”
      裴清徐沿着沧浪台的小道,慢慢走到台中央。
      裴清歌着一身素色中衣,正在盘腿打坐。她的后背稍稍弯曲看上去虚软无力,一头白发垂到地面,隐隐有些光泽。头上简单拢了一个发髻,别一支青白玉玄鸟发簪。
      裴清歌的容貌形态其实上佳,脸似鹅卵肤白若雪,红唇水润,一对黛眉如水波柳纹,眼睛下面卧蚕潜伏。曾有人赞叹过她,说她额心的美人尖是点睛之笔。裴清徐从来没有细细看过她,现在却越看越觉得她长得像年轻时候的母亲。尽管现在的裴清徐对于母亲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但是想到这里心里还是柔软非常。
      似乎感觉到身前有人,裴清歌微微一动,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愿意醒来。裴清徐心疼得很,沧浪台都是白石所造,坐了这么久一定很不舒服。这一天下来,所有人应该都疲惫不堪。
      “小歌。”
      “哥哥?”她抬起头,看着裴清徐慢慢靠近,最后坐在她身边。
      “嗯,哥在。”
      原本掣制灵力的阵法力量陡然减弱,身体内的灵力仿佛重新慢慢流转起来。裴清徐轻轻将手放在了她的背上,一股清凉柔和的灵息缓缓流入了她的身体。裴清歌扭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裴清徐无声握住了她的手,闭目。
      “凝神聚气,我来帮你调息。”
      裴清歌下意识点了点头,才发现他看不见,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裴清徐把手放下,腾挪她依靠在自己的肩上。
      “好些了吗?”
      “嗯......”
      裴清歌张开眼,抬头见到一轮明月,将满未满高高挂在天边。她现在感觉身体里的灵力有了一些变化,燥热疲乏的感觉疏解了不少,但还是浑身无力。
      近几天的灵流暴动像是耗尽了她的精力,每一次的无力都像是为发作蓄积。心绪一动,心脉猝然有些跳痛,于是无力地放下了心神。
      裴清徐拢着她的肩,想要等她休息恢复一下再离开,也不说话。
      两人坐了一会儿,直到裴清徐听见她开口。
      “哥......我今天,杀了人。害了同门......”
      “嗯,我知道。”他语气淡淡,伸手收了收她的乱发,“为魔所控,非你本意。”
      裴清歌无奈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双手在肚子上交叠摩挲。衣襟上原来沾了几滴血迹。她忽然想到,若是她之前在魔窟,能遇上一个像哥哥一般的人就好了。她想着,没想到自己无意间说了出来。
      裴清徐一笑叫她傻瓜,自己不就在他面前吗。伸手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没敢用力,她却还是伸手摸了一下那里。
      而后裴清歌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脸,落下泪来。
      裴清徐喉头一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小歌......”
      裴清歌却已放下了手,颤抖了一下的肩膀又无力地挨到裴清徐身上。她抬头望着疏朗的月色,有些出神。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也许自从误入魔族禁地的时候就错了,就已经......不对了。”
      “我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非常热,像是有把火在里面烤,疼痛难消。灵血上涌激荡的感觉一直不停,血脉像是被一下子打开了一样。慢慢地,好像有千百只蚂蚁在血脉和身体里游走,我、我没办法忍受......”
      裴清歌低喘起来,吸着鼻子双肩颤抖。她的手一直被握着,在裴清徐手中感觉很温暖。
      “我、我忽然有了很多、很多恨意、愤怒,不知道为什么只想要拼命逃离,却又害怕极了。我......我只觉得恨极怒极,脑海里幻影重叠,什么声音都有,有些画面我甚至觉得那么陌生,可是却不停地涌现出来,让我什么都看不清了。我焦灼得难受,越不想这样就越感觉有怨气生发......我我、可我竟不知我杀了他们......”
      裴清徐见她又用手遮面,脸色发白,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不住地哭。便转过她的身体,低下头靠近。
      “不是你的错。小歌,那不是你。”他扣住她颤抖的肩膀,目光坚定。
      “小歌,是魔王夜骁原催动血蛊控制了你。”
      仇恨怨怼,幻影声响都是他的,不是你,不是。
      裴清歌感觉到肩上轻晃,正正看向裴清徐,眼瞳颤动,嘴唇有些抽抽。见他面上焦灼,却做出坚定之色。她惨然一笑,微微摇头。
      “可是......我怎么觉得,我身上,不止一股力量呢。”
      “灵流爆发的时候,血肉贲张,很热而且很疼。我什么都听不见,眼前只有一层血色迷幕,然后迷幕慢慢变了模样。围住了我,任我如何叫嚷求饶,都没有用......而且,我还听到了跟我一样的哭喊求饶,我......哥,哥你说我是不是.......”
      “小歌、小歌,裴清歌!”
      裴清徐忽然也有些慌张,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难道我真的疯了吗?哥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哥哥......”说着又低低哭了起来。
      裴清徐如今满心愧疚和难过,只觉得呼吸滞重。他觉得现在的裴清歌特别躁动特别不安特别......脆弱。他抱着她,小心安抚着她,喃喃地说着她没疯、是假的、没事了之类的话。
      裴清歌却不再说话了,只是由他抱着、安慰着,一脸疲惫无力。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了那副淡然的神色,伸手重新替她摆了摆发簪。
      “小歌,结束了。夜骁原已经死了。没事了。”
      裴清徐轻轻晃动着裴清歌,看她慢慢闭上眼睛。
      “哥现在就带你回云隐峰。”
      说着就把人抱起。她闷哼一声,往裴清徐怀里又靠了靠。
      裴清徐缓缓走出阵法。沧浪台一角,蔡清桑原来一直等着没有离开。这会儿见人出来,也不说什么,跟着一同离开了沧浪峰。

      接下来两个月,一切都似乎很平淡。
      云隐峰上裴清徐为裴清歌护理调息。黎清萧则跟其他门派的人商讨魔宫动乱和收伏出逃魔物的计划。苏清御出关之后每天还是埋在练武场。蔡清桑又留了几天,写下了几副药方才赶去北方。但是听说疫症有变,所以一个多月了也没有回来。
      而那天救回来的孩子却在那一晚偷偷下山,再也没有踪影。原本裴清徐想等他醒来问问他的来历和地牢里发生的事情。但是那两天一直留在裴清歌身边。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那孩子了。但是他也没想过真能问出什么,毕竟那孩子太小,看上去也没有异样。何况本不是要什么报答。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没多久就忘了。
      就在裴清徐以为一切都随夜骁原的死亡结束的时候,裴清歌却又发作了。
      这一天早上裴清徐还跟裴清歌一起用早膳,中午去盘奇峰跟沈清莱下棋。谁知到下午的时候就听见风亭传信说这件事,赶到云竹舍的时候裴清歌刚刚冲出舍,在竹林空地之中挥剑与人打斗。走近才发现那人是风亭。
      裴清歌身穿浅红长衣,握着佩剑正朝风亭猛刺过去,所用都是杀招。裴清徐上前推开风亭,清风出鞘将她的佩剑打落。但是裴清歌却像是根本没有认出来人,尖叫着用手出击,被制住的时候还在挣扎喊叫。不管裴清徐怎样叫她,她都重复着那几句话,力量不减。
      裴清徐握住她的脉门,感觉到她身体里血脉暴动,但是,灵流和精血却好像在慢慢消耗,竟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吸收殆尽的诡异感觉。同时,她身体内隐隐出现了一股......魔气!
      裴清徐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在地上画了一个阵法,想要压制住她的灵力和魔气。但是裴清歌似乎不给他这个机会,忽然用力挣脱了他。
      她面色绯红,如雪的白发在背后飘荡,眼眸中血丝丛生。她在裴清徐面前一时叫嚷着让他杀了自己不然她就杀了所有人,一时痛苦嚎叫所有人都在骗她。
      裴清徐还是设阵将她困在当中,并且将蔡清桑留下的药喂她吃下,灌输灵力想要压制她的灵血暴动。
      裴清歌在阵中捂住脑袋,绝望嚎叫,谁听见这声音都会觉得她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她不停叫嚷着让人走开,又说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云云。裴清徐紧皱眉头,心里一沉,不敢有半分放松。他脑中想着许多东西,只觉得似乎之前可能弄错了什么。兴许让清歌发狂的不是血蛊......
      突然间,裴清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吼,猛地向裴清徐袭来。裴清徐原本就在一心二用,未及反应只是定定看着飞身上前的裴清歌。她的一双眼睛血红,渗透着从未有过的憎恨绝望,似乎还有一种什么一闪而过,像是浅浅的绿光。她身上也出现了不同往常的气息。
      原本在旁边入鞘压阵的青锋剑突然出鞘。
      当裴清徐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想要收剑,但是已经晚了。
      那把青锋剑,竟然,直直插入了裴清歌的腹中!
      “小歌!”
      青锋插落地上,深红的血缓缓从剑身流到地上,浸染飘落的竹叶。
      之后便是一声悲号,满目萧然之间隐隐传出的呜咽声。
      裴清歌死了。
      有传言说她中了魔王血蛊,心神被控制入了魔,这才被嫉恶如仇的青锋剑一剑封喉;也有传言说她偷练禁术走火入魔,残害同门之后被擒,被裴清徐大义灭亲了;还有的不知名的流言,说是清歌修士下山伏魔途中的余魔偷袭,让她重伤......
      苍山一派概不回应,只是经年之后,掌门黎清萧在仙盟大会上声明清歌是我辈傲人的剑士,修真伏魔、济困施药无所不往,又祭出自己的灵剑,指明擅传谣言者下场比斗。正气铿锵之下竟然无人做声,从此传散的流言竟真的渐渐平息。
      毕竟,这一事后,苍山派确实攻上了魔宫,卫道除害杀了那魔王夜枭原,为修仙派敬重。而且,还折了裴清歌,裴清徐也因此隐退。修仙的修道的人界的各得其所,也不枉说什么。
      裴清徐却不那么好过,那日青锋出鞘、血流如注的情形始终在他心里。也就是那一刻,他明白了裴清歌最后那些欲言又止和不知所措,也知道了自己最不安的是什么。
      裴清歌怀孕了,纯血魔种在她的身体里,这就是明明白白的第二种吸□□元、催化血蛊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青锋不受令却在她出手攻击的时候陡然出鞘的原因。
      玺瑞嫉恶如仇,对于魔族犹甚,何况是身怀魔种的人。
      可他身在血泊之中,看着血流倾注和嘶吼着消融在青锋剑光之下的魔种,却禁不住战栗,像是下一刻入魔的就是自己一般。
      那天他不记得自己后来做了什么,什么时候离开了沧浪台,也不记得青锋剑和玺瑞,不记得周遭是否有旁人。
      如此浑浑噩噩,无声无息,无感无知。还是许久之后有人从怀中将裴清歌的尸身带走,他才猛然落下泪来。
      过了许久,修真界众人听说苍山派云隐峰峰主封剑,将青锋剑封印在盘奇峰剑山山巅,自己下山历练去了。
      此一去云游十载,再无音讯,因此有人提及的时候又说,清徐峰主是避世隐居、托词修炼、云游人间,不一而足,倒是再无人辟什么谣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青丝成雪红颜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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