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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斩不断,理还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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溽暑渐退,已是将近秋分的时候。殷皓和寒楚云二人离开五里铺少说也有半个月了。因为绕了路的缘故,两人此时才来到京城门外。正是晌午,人和马都有点乏。
“现在离家还有一段路,进了城咱歇歇再走吧。”殷皓开口道。
“嗯。”寒楚云是一贯的顺从。
于是,两人进城后便找了家茶聊坐下休息。
京城是龙蛇混杂、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这里有官宦人家,有布衣学子,还有市井流民……京城的茶聊酒馆每天来来往往的便是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你可能会听到人们在谈论朝庭的新政,也可能会听到乡间杂闻。总之,天下事在这里便成一个缩影。
殷皓和寒楚云挑了最边上稍微清静一点的桌子坐下,又叫了些饭菜,还招呼伙记给马添了粮草和水。
坐在殷皓二人旁边的是一桌外地商人。殷皓本也没留意,但依稀听见他们讲起“千霞山庄”等的字眼,这才不动声色地留起神来。虽然茶聊里人声鼎沸,但那些人靠得较近,不仅是殷皓,就连寒楚云也把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知道吗?千霞山庄的庄主发出告示说谁若是能医好他女儿的腿,他愿以山庄相赠。”
“诺大一个山庄,少说也有百来号人哪。”另一人插嘴道。
“那小姐是瘸子?”有人不解。
“那倒不是。听说是从马上摔下来摔的。”第一个人似乎知道得还不少。
“唷。摔一摔怎么就成这样了?”
“是啊。不就是从马上摔了下来吗?寻了那么多大夫都瞧不好?”有人似乎不太相信。
“骗你们作什么?那告示明明白白是这么写的。还听说,那庄主找遍了名医都治不好啊。这回找到京城里头来了。”第一个人有点不甘。
“京城里头那么多名医,应该也有希望吧。”
“我听说呀,这千霞山庄庄主的女儿可是个美人儿。”这时又有人插了把嘴。
“是嘛?唉,可惜了。”
“要我说啊,要是哪位走运的郎中把她给看好了,那时人财两得,岂不是美事?”
那头,众人一度起哄。
这头,殷皓心里很不是滋味,眉轻拢着,不言语,若有所思。身旁的寒楚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是被刺痛般的难受。曾经,只专注于自己的皓也开始为另一个人挂心了。
一顿饭下来,两人吃得极为安静。
良久,殷皓抬头看着寒楚云,欲言又止。
终于,殷皓还是开了口:“楚云,我想……”
未等殷皓说完,寒楚云便打断了他,凄然地问:“你真的那么想要那座山庄?”
他回答说:“与山庄无关。”
她追问:“与人有关?”
他避而不答。
寒楚云无奈地苦笑。
“楚云,我想我有办法能医好他。”殷皓的师傅不仅武功了得,还是医术超群。他将其平
生所学倾囊相授与殷皓。
“楚云,我答应,医好了就走。”
“你去意已决。不是吗?”寒楚云真的很想问他,如果她和杨幂之间,他会选择谁。然而,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也就回不去了。那些天他们经历了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追问,她只是感觉到他的眼神远了,欲言又止的犹豫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
眼看着到家了,他们又掉头回去。这一掉头,究竟又是怎样的结果呢?殷皓没去想,寒楚云不敢去想。
他终究是走了。虽然早就明白,他与她之间没有未来,却没想到这么突然,这么干脆利落。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傍晚,杨幂习惯坐在窗前看天边的孤云,然后静静地想着许多事。
“小姐,你看,山岭里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变红了。哗,真好看。”春织兴高采烈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杨幂眼底流过的淡淡哀伤。
杨幂轻声叹息,心想,纵使是层林尽染又如何?
山庄外,马蹄声疾。
“小姐,老爷吩咐让小姐稍作准备,大夫待会过来看诊。”新来的丫环筠子进来禀告,
“春姐姐,嬷嬷那边问小姐今晚的汤药该如何准备。”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没什么事的话,你先行下去吧”春织一面应着,一面又为杨幂看诊的事忙活了一阵。
“小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过去看看汤药怎么样了。”
“嗯。”杨幂依旧是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此刻她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些人和事。
杨幂顺手拿起那支卷轴,展开又合上,合上展开。如此反反复覆,正如此刻的心情。有些
人明明不该记起,却又忍不住时常去回忆;想起时才发觉心痛得异常难受。
“花如旧,人空瘦。一怀愁绪,世事难透。错!错!错!
斜阳外,角声寒,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字里行间均是杨幂无可奈何的叹息。
喀——喀,“小姐,大夫来了。”门外,是筠子的声音。
“嗯。”杨幂似是而非地应着。
“吱——”门被推开了——
短暂的声响过后又是一片沉寂。
杨幂依旧斜倚着窗橼,怔怔地出神。良久,杨幂才仿佛记起什么。当她回过头时,却发现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人原来竟是他!
真的是他吗?还是根本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梦?不是走了吗?不是今生今世永不再相见了吗?定不是真的!许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对,一定只是画!
眼前的人明显消瘦了许多,苍白的容颜带着几分憔悴。殷皓的心被拧得紧紧的。
“啪”的一声,画卷掉落在地。
丹青卷轴顺势缓缓展开,他的画像跃然入目。让他着实吃了一惊。这一刻,所有情感来有及掩饰,她已泪流满面,问:“不是离开了吗?为何又回来?”他不动声色,只是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画卷,然后慢慢卷好,放回画筒中。他她分明看到了他眼眸里闪过的激动。为何转瞬又逝?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无法将你忘记。”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向他诉说?这一刻杨幂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压抑了太久的情感需要宣泄。
他又何曾不是?无声的告白在殷皓心底回旋,让他几近疯狂。心痛不已,他竟忘情地伸出手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她怔住了。这是回来之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殷皓的举动,杨幂都看在眼里,让她欣喜若狂。原来,他并不是无动于衷,他只是以此来掩饰内心的真实的情感。原来,他对自己并不是那样决绝的,至少,在某个瞬间,他会用温柔的目光看自己,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罢了。他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反常。很快,他便别过脸去,说道:“在医好你的双腿之前,我不会离开。”天!这算什么?承诺?还是告别?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真恨自己,一切都无能为力。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言不由衷?一切都发生在认识她之后?这到底是幸或是不幸?他苦笑着,无法回答。
他的痛苦与无奈,她都懂。她从他脸上不经意的温柔中读到;从他缠绵的笛声中读到。只是,他的话太决绝了,连一丝温度都没有,让她一度以为他是这样厌恶自己,让她那样绝望地心痛过。可是,她现在才渐渐明白到他的用心良苦。是的,他要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因为他是一个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所以他要背负属于他的责任。这些她都懂。可是为何心底总还会有一丝丝不该有的奢望悄悄燃起?
门外,寒楚云将一切收归眼底。
有些东西远去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可是,她并不想失去他的皓。她已经失去她的爹二十年了,她不可以再失去她的皓。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对她如此不公?
殷皓自幼就师承弘知道长学艺。弘知道长不仅学富五车,还身怀绝技,他一身本领有多大,天下恐怕无人能揣测得到。弘知道长无欲功名,只愿仗义济世;他曾教过许多徒弟,但由此至中,只收过一个入室弟子,那便是殷皓。天资聪颖的殷皓在的在弘知道长门下用心求学,不仅文轁武略,还学得一手精湛的医术。军营里,殷皓不仅运筹帷幄,带领将士门打个很多漂亮的胜仗;而且,还亲自救死扶伤,挽回过许多手足的性命。殷皓也因此赢得了军心,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将,仅次于殷正罡一级。
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殷皓断定杨幂是伤着脊椎的经络。因此,他决定用针灸、推拿加热敷来医治杨幂的伤。
这些日子,殷皓顺理成章地成了杨幂的大夫。和以往不同的是,杨幂这次是出奇地配合。很快,在殷皓的用心治疗下,杨幂的双腿便有了起色,脸色也逐渐红润了起来。整个山庄都感到非常欣喜,只有寒楚云仍有纠缠不乱的梦魇。
每天接受治疗的时候是杨幂最幸福的时刻。只有这时,她才可以这样名正言顺地与他在一起,可以暂时忘却一切,享受与他一起的快乐。她知道自己的自私的。她从不认为因为有爱就可以去伤害无辜的人。她是对不住寒楚云的。杨幂在心里唏嘘着。她并不是存心去伤害寒楚云的,可是一切都是那么不由自主。但这却不能成为籍口。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心里轻轻地对寒楚云说,医好双腿后,殷皓便只是你一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