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墨色如旧

1、玉清

　　未月季夏，玉清宗里开了个不大不小的晨会。
　　“原不该把诸位召集在此处，但前日苍华派遣人送了封书信与我。”二宗主手中捏着封书信，看向玉阶下的寥寥数位弟子，这次晨会只有几位宗主和亲传弟子出席。因着大宗主外出访友，所以便由二宗主出来主持。
　　书信边缘烫着暗金，细细勾勒出苍华山山顶连绵不绝的云——那是苍华派的标志。
　　二宗主顿了一下，接着说：“想必你们也该猜到，游学要开始筹备了，这次轮到苍华做东，你们之间得出两个领队，作为我们玉清的代表。“
　　底下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每三年都要举办一次的游学其实并不怎么受到这些年轻弟子的欢迎，五大宗派轮流做东，做东的一方邀请其他四个宗派的小辈们到自己宗派游历听学，说好听点是彼此交流，说得难听点，就是相互试探，每三年一次的攀比大会，比谁家的弟子更厉害。
　　这种性质的游学也是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收获的，不过就是被带着在别人宗派领域的外围参观一下，再跟着外围弟子上通识课。毕竟不是自己宗派的弟子，哪有把自家武学传与外人的道理。
　　不说来回路途遥远费钱费劲，还要在那浪费两个月的修习时间。这领队的任务便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想接。
　　下面的弟子都不说话，上面的宗主们也作难。
　　都是亲传弟子，谁也不想浪费那个时间。
　　最后还是四宗主笑眯眯地开了口：“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听听你们的想法，上次去过游学的弟子可以不必参加，至于剩下的，你们有谁想去？”
　　谁都不想去。
　　恰在此时，有风携着屋外燥热的暑气微微掀起众人的衣袖，檐铃轻响，随即转出个少年来，金黄日光刚挤进来又被推了出去，少年背着手合上门，最后一缕日光在地上勾勒出一个颀长的身影，衣衫并不十分整齐地挂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浪荡，反而为他那有些过于漂亮的面庞添了丝不羁来。
　　少年轻轻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一轮新月，瓷白的两颊浮出些许红晕，喘了口气，说：“师叔们对不住，突然收到师父的来信，耽搁了时间。”
　　“师兄的信上可有指示？“二长老点头示意那少年归位。
　　“师父说，要我作为领队之一，参加这次的游学。”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不忿，甚至还有笑意，这烫手山芋扔给了他，也好像只是平静地接了过来，平静地道声还不错。
　　众位副宗主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可还有人愿意？”
　　这回话音刚落，就有另一名少年站了出来，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师父：“我愿意和师兄一起去。”
　　四宗主见状叹了口气，也笑开：“就知道你要跟着宴君，从小跟到大，罢了，你也去吧。”
　　钟霖脸上荡出笑意：“多谢师父。”
　　散了会，钟霖走在前面停下，转身等了一会儿，才见到楚宴君甩着衣袖踏出门。
　　“楚师兄，大宗主为何会要你去，在苍华耽误两个月的时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钟霖望向楚宴君，黑润的眼眸里有着不解。
　　“还能有什么，去历练呗。”楚宴君抬手拍拍钟霖的头：“跟我去就别废话了。”
　　钟霖闭了嘴，尽管他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和他的师兄说，但是楚宴君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知道的。
　　玉清宗的其他弟子都说，楚宴君随了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像是天上的纸鸢一般行踪不定，但是钟霖永远有根绳子，绳子的尽头系着纸鸢，想找楚宴君的话，去找钟霖就行了。
　　但是钟霖知道，这根绳子是他厚着脸皮在楚宴君身后跟了这么多年，悄悄偷来的，甚至随时有断掉的风险。
　　在这位看似洒脱不羁的漂亮师兄面前，他既怯又慕。
　　衣服突然被人从背后拉紧，钟霖忍不住退了两步，这才发现面前已经没路了，主殿通向外面的浮阶在他身旁两步远处，那里站着楚宴君。
　　“发什么呆？”楚宴君挑眉看向他。
　　“哦，没注意。”钟霖回神，走到楚宴君的身旁，与他一起踏上浮阶。
　　浮阶飘在空中，形成主殿通向别处的桥，人走在上面的时候，它会随着走动而改变高度，只有轻功高强的弟子才能像走普通石阶一般通过它，如果是一点功力都没有的人，就会直接踏着浮阶掉下去，落入玉清山脉中最可怕的深渊里。
　　“楚师兄。“钟霖又看向他。
　　散会时尤是熹微的晨光此时已然大盛，跳上楚宴君浓长的眼睫，在他冷玉一般的皮肤上投下暗色深影。那双平日里总是让钟霖捉摸不透的眼睛垂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楚宴君扭头，对上他的眼睛，说道：“师父自有他的用意，此行你只需当作游山玩水即可，不必紧张。“说罢自己先笑了一下，好似真的浑不在意。
　　钟霖愣了一下，移开眼睛看向前方，说：“哦，我不是想要说这个。“
　　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问他：“楚师兄，苍华派这一辈有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厉害得很，你知道他吗？”
　　楚宴君看了他一眼，说：“不知道，跟我讲讲他。“
　　“听闻他与楚师兄你一样，也是位非常美貌的人。“钟霖稍稍侧头看了眼楚宴君，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才又接着往下说：“比容貌更出众的是他的天分，今年刚及弱冠，就已经定下掌门继承人的身份了，在上次的游学比试中，无人是他的对手。”
　　楚宴君慢慢踱着步子，想着钟霖的话，不禁有些好奇起那个人来，又转念一想，自己是玉清宗大宗主的亲传弟子，怎么说也不该被他比下去了。
　　于是仰起脸来，精致的下颌划出傲气的弧线，说：“哈，那是因为上次的游学我没参加，要是我也在，必不会让他一枝独秀。”
　　钟霖笑起来，说：“我也这样想。”
　　“那个苍华派的人，叫什么？”
　　“萧景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