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传》觥筹交错

2、第 2 章

　　驭尸术已破，林子里的荒坟和尸骸便不再构成威胁。沈九思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登上了主峰的半山腰，山势陡峭，越往上草木越少，石头越多。在爬上一处几乎垂直的峭壁时，沈九思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目力所及全是佛陀石像，上万尊佛像整齐排列，面目全部朝向峭壁上的巨大佛祖石窟，仿佛在聆听教诲，一派万佛朝宗的宏大气魄。
　　沈九思步入其中，似乎能听到谆谆梵唱，内心不禁恭谨起来，可同时也提高了警惕。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声，也没有鸟鸣，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小心翼翼的穿行于林立的佛像中，看到的每一遵佛像都慈眉善目，而远处的佛祖巨像更是宝相庄严，狭长的眉目微敛，俯视着芸芸众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九思总觉得佛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副有些诡异的笑容，这一晃神儿的功夫，脚下踩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发出咔哒一声。接着，周围响起石头摩擦的声音，佛像竟慢慢转动，仿佛是沈九思打扰了这场静默的法会，所有的佛像都转向他。被这么多石像围观，心里确实有些发毛，沈九思将长剑横在胸前，但见石像原本平静的表情正变得狰狞，脸上横肉堆叠，怒目而视，犹如夜叉般骇人。沈九思屏息凝神，目光飞快的扫过远处大佛像的头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脚下开始暗暗发力，周围的佛像似乎并没有什么接下来的动作，沈九思当即飞身跳起。
　　然而，就在此时离他最近的一尊佛像忽然动了起来，它与沈九思一同跳起来，挡在他的前面，双手摸过腰间竟抽出两柄大刀，迎头劈了下来。沈九思忙横剑抵挡，那双刀磕在剑上竟带着千钧之力，硬生生将他震了回去。长剑嗡嗡作响，右臂也隐隐发麻，沈九思单膝跪地，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却见那石像一击之后轻巧落地，双刀摆出架势竟然不动了，好像又变回了石头。
　　沈九思等了半晌，仍不见石像有什么动静，便想朝着大佛方向奔去，只是他心念刚起，旁边竟又有两尊佛像忽然动了起来。那两尊佛像面朝沈九思，缓缓抬起双臂，张弓搭箭，箭尖儿直指沈九思，蓄势待发。沈九思又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盯着佛像，石头佛像也回望着他，两厢就这样你不动我不动的互相打量。此时，远方的天边已经开始微微泛红，当云霞遍布天空的时候，试炼峰峰顶将开启结界，封顶之战开始，届时谁也无法再上去了。沈九思看了一眼逐渐蔓延上来的红霞，便开始焦躁，试炼峰广大无边，他不知道其他弟子都遇到了怎样的试炼之境，是否有人早已登上了峰顶。而自己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眼前的万佛窟又如此诡谲难缠，沈九思且的怒气不断上涌，当下把心一横，脚下猛然用力直奔佛祖巨像而去。
　　沈九思步伐快若疾风，身形犹如幻影，可在他身后成千上万的石像皆暴起，密密麻麻的如黑云压城，在沈九思还未踏上佛祖巨像的膝盖时将他团团围住。面对如此之多的拦路虎，沈九思长剑翻花如闪电，在浓密的黑云中披荆斩棘气势如虹，剑气所过之处，一阵叮当作响，碎石横飞。
　　此刻正在玄霄宫观战的几位阁主表情各异，有眉头紧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的则摇头晃脑满脸得意。方琼华看了一眼陷入苦战的沈九思，对陆青云道：“九思师侄剑法凌厉，不错，不错。”
　　陆青云摇摇头，道：“剑术尚且可以，但修心还欠火候。”
　　沈九思一鼓作气，连着激战了半个时辰，而那些佛像大部分都已断手断脚残缺不全。可是毕竟是石头做的，哪怕连脑袋都没有了也不痛不痒，依然拖着残破的躯体围攻沈九思。反观沈九思已是气喘吁吁，身上也不少伤痕，心下亦是愈加焦急，石头佛像则围攻更甚。
　　红霞已然漫过半个天空，将天空撕成两半，一半蔚蓝澄澈，一半烈焰灼灼。沈九思额上渗出汗水，脑子快速思索着应对的办法，脚下却一刻也不敢停，身后是潮水般夺命石像，回头望过去只觉得头皮发麻。手伸入怀中摸出一张金色符纸，快速在上面画了几下，接着猛然转身拍向半空。符纸瞬间化作万道金光射入石像体内，并在石像额头上呈现出金色的符文印记，霎时间所有石像全部定在半空。
　　终于得以有片刻喘息，沈九思以剑支撑，单膝跪地，一边喘息一边盯着半空中这些凶神恶煞，眼神阴郁。就在这时，那些石像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发出咔咔的响声，额头上的符文也若隐若现。沈九思大惊，左手迅速掐指结印，咬紧牙关试图镇压。然而，对方力量太过强大，可谓万人之力全压在沈九思一人身上，任他如何硬扛也无济于事，眼见金光咒渐渐剥落，石像原本无法动弹的手脚纷纷活动起来，接着又如蜂群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沈九思被震得后退数步，脊背撞上巨石，五脏六腑生疼。打也打不死，拦又拦不住，沈九思力竭绝望，难道自己就止步于此吗？他满心不甘，透过重重黑影朝大佛像那边望去，但见佛祖巨像依旧面沉如水，只这匆忙一瞥，沈九思忽然想起陆青云的话：“尘世纷扰，皆是虚妄，起心动念，万象则变。”
　　犹如一泓清泉活水，沈九思只觉得头脑豁然清明，他将长剑收入鞘中，一脸坦荡，目光纯然，迎着漫天修罗缓步走去。剑尖在他眉心处赫然停住，砍向肩膀的钢刀，以及迎头劈来的巨斧也化作烟尘，沈九思目不斜视，朝着大佛像方向稳步前行，所过之处如风卷残云，石像纷纷化作尘土随风飘散。待来到佛祖巨像前，沈九思仰面而视，大佛像嘴角含笑却忽然怒目圆睁，面露凶恶之相，接着地动山摇，大佛像竟举起一只巨手迎面拍下。如同泰山压顶，遮天蔽日，劲风袭来，脚下土崩石裂，然而沈九思岿然不动，目不转睛直视佛像，一派坦然。
　　巨手在沈九思头顶烟消云散，视线里佛祖巨像还如最初那样端坐石壁，并没有任何变化。回头再看，成千上万的佛像也都在原处，沈九思轻轻呼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随即纵身跳上佛祖膝盖，几个起落间便登上头顶。再往前是一片混沌的白雾，看不清前方的路，沈九思毫不犹豫冲进那片未知中。
　　不知道跑了多久，周围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上下左右前后都看不到任何东西。沈九思不禁疑惑了，这里仿佛没有尽头，且辨不清方向，也听不到一丝声音，这又是什么局，难道是要把人困死在这里吗？沈九思折腾了半天不得其法，索性坐下来闭目沉思，皓月阁建造试炼之境必有破解之法，可这里什么都没有究竟是意欲何为呢？沈九思抬起左手慢慢抚过双眼，再睁开眼睛时，眼珠内出现一圈金边。为了能辨别妖物，沈九思特地修炼了这双眼睛，他希望用这双眼睛能看透此地的本相。眼珠内的金光闪了几闪，别说还真让沈九思看到了什么，远处隐隐约约似乎有一座城，沈九思倏地站起来直奔那座城的方向。
　　来到城门脚下，看到门楼上挂着的匾额，沈九思愣住了，透过大开的城门能看到里面热闹的街市和来往的人群。步入其中，耳边尽是商贩的叫卖声，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偶尔有三五孩童嬉笑跑过，亦如旧时模样。沈九思环顾四周，忽然看见一个不大的铺子，情不自禁的走过去，离得近了似乎能闻到香甜的气息。小小的铺子却是已经传承三代的老店，坐在柜台后面看店的伙计还是那个总笑眯眯的圆脸小胖子。此时，还有个小孩踮着脚扒着柜台买桂花糕，沈九思正看得出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和蔼的声音：
　　“阿九，还没好吗？”
　　沈九思如遭雷击，猛然回头，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门帘掀起来，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含笑看着他。
　　“阿九，买了点心咱们得赶紧回家，你爹娘还等着咱们吃饭呢。”老太太满脸慈爱，朝沈九思招招手。
　　沈九思张了张嘴，往前走了一步，可就在这时，一个小孩从他身边跑过，边跑边答应着：“奶奶，就来了。”那小孩手里提着两个纸包，飞快的跑向马车，车夫将他抱上车，小孩一头扎进老太太的怀里咯咯的笑起来。随后，车夫扬起鞭子，马车晃晃悠悠的朝城南驶去。沈九思僵在原地，环顾四周，恍若在梦中，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不住朝城南而去。
　　马车在城南一处不小的宅院门前停下，祖孙二人下了马车，在婢女的搀扶下一路相携步入府内。沈九思亦来到门前，怔然看着那大门牌匾上的“沈府”二字，千般滋味涌上心头。缓步走入府中，一草一木皆是旧时模样，沈九思没有去前厅，而是左拐来到花园里的凉亭坐下，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前厅一家人正在吃饭，其乐融融，令人好生羡慕。
　　沈九思就这样远远看着，渐渐的红了眼眶，这时，一只碧眼狸花猫跳上桌子，肥硕的身子扭来扭曲，转悠两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沈九思眨眨眼睛，伸手去抚那狸花猫的头，喃喃道：“面条呀，他们在吃饭你怎么不过去呢，是不是又在厨房偷了好吃的把自己撑着了？”
　　狸花猫被摸得舒服，打着呼噜，一双碧玉宝石般的眼睛眯缝着，打量着沈九思。沈九思眼睛微湿，自言自语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象，就像无数次午夜梦回，可我还是不敢进去，就在这里看看好了。”
　　原本沈九思只打算稍作停留，可不想不知不觉间神志竟然一阵恍惚，他用力摇摇头，忽然感觉一阵阴风吹过，妖气大胜。血月当空，整个沈府陷入地狱，惨叫声此起彼伏，大火连绵四起。那女人浑身是血正在打开杀戒，沈家家主和夫人已倒在血泊之中，沈九思瞠目欲裂，急欲将那妖孽碎尸万段。可就在这时，沈老太太却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捂住他的嘴，将他抱走。不知怎么回事，此时的沈九思竟然变成了八岁孩童模样，被老人抱在怀中，他能明显感觉得到老人的身体在不停的发抖。
　　沈老太太带着沈九思趁着混乱，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后院佛堂，老人在菩萨面前不住的磕头，老泪纵横：“求求菩萨救命，救救我们...”就在此时，门外响起那女人刺耳的笑声，老太太吓得急忙抱着沈九思钻进香案下。随后，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但那妖孽并没有进来，似乎是有些忌惮佛堂，可她并不善罢甘休，而是用妖力将佛堂点燃，大火熊熊燃起，瞬间浓烟弥漫。沈老太太抱紧怀中的孩子，蜷缩在香案下一动也不敢动。
　　沈九思双目赤红，血气翻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掰开沈老太太的手钻出香案，一步一步朝那女人走去，孩童小小的身体一点一点抽长，最终变成挺拔的少年。十年的日日夜夜，他想象过无数次手刃仇人的情景，他要将那张妖冶狂妄的脸撕得粉碎，将她的尾巴一根一根剁下来！
　　那女人看着沈九思，表情轻浮妖媚，食指指甲暴涨，锋利如刀。仇恨的火焰将沈九思的理智点燃，他无所畏惧，提起长剑直刺那女人眉心。一时间飞沙走石，两人缠斗在一起，飞蹿的人影令人眼花缭乱。不消片刻，沈九思浑身上下就出现不少血淋淋的抓痕，可他丝毫不以为意，发出一声暴呵将长剑刺入那女人的胸膛。沈九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把剑穿透妖孽的胸膛将她钉在了墙上，墙体轰然坍塌，接着剑身也因为承受不住沈九思的力量爆裂成碎片。周围刮起大风，直冲天际，紧接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所有的景象如同镜子般片片碎裂。沈九思还固执的盯着那女人，直到她的脸也随着结界的崩坏而慢慢变成碎片，最终消失不见，这才吐出一口鲜血。
　　玄霄宫中，陆青云好不尴尬，自家小徒弟又用力过猛，这回不是自己的房子塌了，而是把皓月阁精心构建的心魔幻境给轰了，从而导致其他还在幻境中的弟子也被迫中止了试炼。方琼华白纱遮面看不到表情，但陆青云猜测此时她肯定气得脸都黑了，其他阁主表情各异，有几位神色舒展不少。
　　这时，方琼华幽幽道：“沈师侄小小年纪，能不为幻境所困，相较于其他弟子沉迷酒色财势确实难得。”
　　方才的试炼众人都看在眼里，那些刚刚放松下来的阁主，脸色瞬间又难看起来，暗骂自家弟子不成器，丑态百出，在众家面前丢人现眼了。
　　方琼华接着道： “只不过戾气太重，若不加以控制引导，恐怕伤人伤己，酿成祸事，陆师弟，皓月阁的损失可要算到青云阁头上。”
　　陆青云苦哈哈的赔笑：“是是是，方师姐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