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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体面的制服与“难以启齿”的合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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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学校的老师,那是林桐的母亲教她这么说的。那个时候,母亲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虽然月工资只有两百多元,但县医院手术室正式编制的护士的身份还是让外人羡慕不已——因为作为一个医院最“高级”的科室,手术室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得“有人”才行。
据母亲讲,大约在母亲十四五岁的时候,县医院办公室的刘主任作为包村干部去到了姥爷的村里,而恰巧姥爷当时是村里的支书,关系自然就熟络起来。那个时候人们并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应该如何安排,只知道即使上了学最终也是要找工作的,既然最后都是要工作,上不上学又有什么关系。母亲就在这样一次次的闲谈中最终被刘主任引荐安排进了县医院工作,像林桐出生后对这个世界的茫然一样,母亲对环境的变化和随之来了的境遇也未有丝毫觉察。
林桐是喜欢母亲的,虽然父亲告诉过她在她出生后母亲曾拒绝看她一眼。相较于父亲常年露着肥厚□□线头百出的工字背心,母亲总是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母亲并没有很多衣服,但单位(医院)每年夏天的时候会发一套职工制服,那是一套棉质蓝色的西装短袖上衣,搭一件同色一步裙,细细的纹理在腰封处缀两颗黑色暗扣,其他再无任何装饰,可即使这样,当时林桐却觉得高级极了。母亲不高,但是很瘦,直到2014年因手术不得已换了一块脊柱之前(那场手术挽救了母亲成为高位截瘫的危险,但也葬送了最后一点要撑过去的决心),母亲一米五四的身高却一直保持着83斤的体重。制服在母亲的身上妥妥帖帖,腰身线条也收的刚刚好,每次出门之前母亲都会精挑一双短丝袜再擦一擦自己的系带小高跟凉鞋——母亲总有办法将丝袜脱丝的部分藏的刚刚好或缝补的不留痕迹,虽然同院的女人们都是那样打扮,但林桐就是觉得母亲穿上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而那套制服就像是为母亲量身定做的一样,竟一点也不比电视中的职业女性差,尽管一个夏天母亲工作只有这一件衣服,但林桐始终也看不厌,甚至每天上学故意晚走几分钟为的就是等母亲换好衣服一起出门能多看两眼,林桐很喜欢那套制服。
后来林桐猜想,母亲应该也很喜欢那套制服,虽然母亲穿制服的时候也很少笑,但脱掉制服的时候林桐就只能看到母亲的背影,不是粉色的宽线衣在厨房里忙碌,就是黑红绣花的纱衬衫在水管旁搓着衣服,但永远一条黑色直通通的长裤和一双黑色的老婆鞋,母亲经常说在家穿有啥的,舒服就行,但每次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母亲分明还要刻意休整一下或强调一句,“呀,有啥贵贱的,小孩儿一碰就都是泥,洗都来不及,这个时候有啥好赖,不值当穿多好的”。
别的母亲偶尔会打打麻将赌个小钱休闲一下,母亲只要不是上班时间几乎不会出门,不仅她自己不出去,她也很少让自己的孩子出去,除非万不得已,会让自己的孩子去过道上把已经喝醉后荒唐的不能再荒唐的父亲叫回家。家属院中和林桐同辈的小朋友有七八个,和弟弟林嘉同辈的也有五六个,等弟弟开始上小学,这十几个小朋友自然就经常玩儿到一会儿,虽然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仅在过道上跑跑闹闹追追攘攘也能够玩儿一晚上。而每当父亲下班回家骑车经过时,孩子们的特有的娱乐项目就开始了——带头的小姑娘会用自己最大的嗓门开始喊“林大牙、林大牙、林大牙…”,紧接着其他的小朋友就跟着起哄,有时候父亲笑笑就过去了,那是父亲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父亲还会专门跑出来到过道上坐着,光着膀子拿着扇子,谁跑过去喊他他就先呵呵一笑,但随后好像故意变脸,恶狠狠的朝着聚在一群的小朋友瞪着眼睛,“打你个不懂话的儿!…”
林桐不明白,为什么别的父亲好像从来不喝酒,林桐更不明白,为什么别的父亲从来不“表演节目”,直到小朋友的喊声震彻整个后院,在洗衣服的母亲再也忍不住,使使眼色让林桐把人叫回来。也不知道是母亲的意愿得到了实现还是某种巧合(应该不可能,如果上苍真的灵验,母亲应该不会只许这么小的一个愿望),两年后父亲一次醉酒在冬夜里摔了一跤,自行车的车把刺穿了父亲的左面腮帮,两颗门牙也被磕掉了半颗,父亲血肉模糊的闯进家中,母亲来不及害怕连忙叫了医生,众人合力都没有搬动父亲丝毫,最终决定在家中清洗伤口后便开始缝合,据说那场“手术”连麻药都没有打,而第二天父亲醒来除了惊奇自己的门牙和脸上的伤之外,对整夜的“紧急治疗”竟没有一点印象。紧接着一周后父亲两颗突出的门牙终于不见了,换来的是两颗工工整整皎白的烤瓷牙,有那么一瞬间林桐觉得父亲还挺好看,可没过多久洁白的牙齿上就沾染了抽烟留下的痕迹。
再也没有人叫父亲“大牙”了,母亲的忧愁好像也少了一丝,可林桐的抽屉里始终藏匿着一张照片,那是她幼儿园毕业时的合照,照片中每一个孩子都是笑容满面,只有第三排一个小女孩紧闭着双唇——不,是紧咬着,上嘴唇和下嘴唇全部吸进嘴里,眼睛瞪得老大生怕嘴会松开,双手紧攥着,好像全身使满了力气(照片中看不到手,可林桐能感觉的到),因为临上学前,母亲告诉她“露着牙不好看”…林桐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而且已经深深记在了心里,可是没有人告诉她,她当时根本都还没有开始换牙(而事实上即使换牙之后,林桐也是上天眷顾般的换了一副“奶牙”,规规整整甚至没有比旁边的侧切牙大多少),林桐也希望当时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提醒她,哪怕说一句,其实可以不用那么费力,轻轻的闭上也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