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树》nekoblabla

13、13

　　居邯曾经也爬过泰山。那六龙过万壑，涧谷随萦回的壮阔之景如苍龙昂首，气势非凡。

　　然而，即使是五岳之首，和居邯面前所看到的景象比起来，都实在是相形见绌。

　　只见眼前挺拔天地粲然四季的山岚深处氤氲雾气缭绕，瑞霭缤纷，像给山峦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

　　三人腾身一跃便到了山巅，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城池，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琼楼玉宇，琼香缭绕，雕梁画栋，五光十色；天外鸟兽翱翔盘旋，食天浆，饮甘露，仰天长啸，快活自在，丝毫不畏惧来人；往来天人皆行如凌波而袜生尘，佩宝器而钗珠玉，衣绫罗而拾翠羽。见到三人也不似看见外人，热情又好奇地张望，又咯咯地笑着跑开。

　　居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地无以言说，这会才发现自己的衣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和天人相同的款式。须发也长长了，直直垂在腰间，搭在流光溢彩的长袍上，吴郯送给他的骨坠还安好地挂在脖子上，此刻缭绕着金色佛光。

　　这变化来的悄无声息，就好像他本来就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天人一般。

　　居邯心下一紧，原本带了个包在身上，里面还有他的三本笔记本和应急用的干粮，这会不知道去哪了。
　　他赶紧在身上摸索，竟发现这大袖宽袍内里竟有乾坤，原本放在行囊里的东西此刻都存在了袖子里，只要手伸进去便能摸到，但从外面瞧却一点形状也没有，整个袖子还是如空无一物般轻盈。
　　居邯都有些怀疑那些古装剧里的袖子装万物，不会就是从这里上古传说传下来的吧。

　　东西没掉，居邯才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吴郯，竟也是如此类装束。
　　米白色宽袍衣角飞扬，衣上似有散落无数的叶添作点缀，把他的气质称得亲和而有生机；
　　一根软枝条堪堪系住腰间，露出骨节分明的脚踝，和居邯不同的是，吴郯这副装扮没有鞋袜，白玉似的足尖此刻正轻踩在云雾中踏风而行；
　　头发长及小腿肚，青丝遒劲，如千年树木的根基一般盘根错节，头顶发间几缕枝条囚住了即将乱飞的头发，将其编织成了好看的形状，仔细看还有星星点点的米白色花苞在其上。

　　这样的装扮配上本就温润如玉的人，也好看的太过分了……

　　居邯不自觉地盯着吴郯看了许久，直到听到路云和洪亮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你俩先去吧，我去和我的崽子们玩玩，许久未见了。”

　　还没等居邯反应过来，路云和就仰头啼鸣一声，化作原身一头身毛五色，体型俊雅的白鹿栽进山云中，去和林中小鹿与山鬼鸟兽嬉戏遨游去了。

　　很难想象，五分钟前他们还只是坐在居邯家中的沙发上，聊着刚才的饭有多好吃。

　　吴郯也轻轻转头看向居邯，他的每个动作都轻柔又坚定，像是温暖的春风拂面。

　　看见居邯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吴郯怔愣了一下，但随即收敛了眼中的闪动，上下将居邯打量了个遍，笑着打趣道：
　　“居教授这般打扮，倒有点像是个天人神佛了。”

　　“想来你的身体，比你的意识还要先适应呀。”

　　我的身体！

　　居邯心下一震，吴郯一语道破了这几天他苦思冥想的事情——早在调查胡恬恬案件的时候他就隐隐感到自己身上有一些地方发生了变化，但总是没能发现，现在想来，

　　——许多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竟然无端凭空出现在了自己脑内！

　　比如，他怎会知道胡恬恬的八尾修为的概念？

　　若是一般看电视剧长大的寻常人听到八尾，便只会觉得八尾比传说中的神兽九尾灵狐要劣上几分，应当不足为提罢了。

　　然而，在居邯的第一次看到胡恬恬时，他就理所应当地了然八尾灵狐修行之艰难——历来畜生道狐族八尾者便可担族长之位，已是千百年挑一的佼佼。而九尾神兽则万亿年来难有一例，得道者当享天福。
　　因此他才会在看到胡恬恬来求助时，心中泛起“一个道行已经足八尾的白狐还有什么向异侦处寻求帮助的”疑惑。

　　再比如，那胡恬恬提及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曼陀罗时，居邯心里自然而然便涌起的震惊。
　　他当然不认识曼陀罗其人，但心底某个地方总觉得，那是神圣高洁的祥瑞之花，本不该和这些腥风血雨扯上关系。

　　这些…究竟是居邯自己身体的“变化”，还是本来就存在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觉醒？

　　异侦处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怎么他一个平凡人能说进就进？

　　还有那个当初让他来到异侦处的理由……

　　想到这里，居邯不仅暗暗把手伸进袖子，捏了捏那三本笔记本。
　　里面的内容，是居邯一笔一笔写下的，记载着居邯从小到大做过的梦。

　　和别的小孩有些许不一样，居邯梦醒后从来不会忘记梦里的内容。因为那些梦实在是诡异又生动。

　　梦里都是自己的第一视角，但角度各异，有的在天上，有的在泥里，有的看见人的脚从眼前移来又走去，有的朝着一点微弱的光源奋力扑近；

　　梦到过辽阔的苍茫草原，幽蓝静谧的深海，林间清溪潺潺，异域大漠黄沙；

　　也梦到过原始文明的人类，到君权神授的信徒，接着是各朝文化兴衰，再到战争科技的崛起…

　　他甚至看不见自己，却仿佛整个人类与自然的历史都在居邯梦里徐徐推进。

　　这些梦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每次醒来心脏的狂跳都让他害怕自己仍处在那个世界的漩涡逃不出来。

　　小小的居邯觉得自己身上实在是太多谜团了。他只能用尽全力把他所梦到的一切细节都记下来，最后凝聚成那三个泛黄老旧的笔记本。

　　如果说超寻常直觉是他与生俱来的上天赠与他的礼物，那么梦魇则是他从小不与外人道来的诅咒——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直到，他在梦中看见自己终于身处于熟悉的世界。周遭的环境和日常生活一模一样，他看见梦里的自己走出熟悉的公寓，开着熟悉的车，来到熟悉的街道，走进那个叫“灵异事件侦查处”的大门。

　　大门打开又合上。

　　然后居邯醒了过来。

　　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别的梦，每次入梦都是一样的视角，一样的景色，一样到居邯开门走进异侦处就戛然而止。巧妙地卡在居邯即将看到门内景象前一瞬，挠得居邯心痒痒。

　　其实这样也并不是不好，毕竟不用面对从前梦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的天灾人祸。

　　但不再被梦魇困扰的居邯反而有些不适应，越是平淡的过程越是激起他的好奇心。某天他查了查梦里出现的“灵异事件侦查处”，竟发现，嘿！真有这么一个地方，还是国家重点机关呢！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把他往这个地方引。

　　居邯想着，世上藏在暗处的事物才是最可怕的，既然这样一个地方光明正大地在这，那就一定有他存在的意义，何不就跟随指引去看看呢？或许还能解开多年的心结。

　　于是，一切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许多细节此刻在居邯的脑子里连接成密密麻麻的一张网。他本就是学理的，逻辑推理能力向来极强，经吴郯一提点立刻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灵感。

　　看来——我也确实不是一般人嘛。

　　居邯眼下化繁为简得出结论——现在仍然所知甚少，既然对如今的处境没什么影响。便干脆不管它。
　　什么时候能解开这些谜团，也就如此解开了罢。做人总要本本分分地过完这一生，别管前世本体是什么妖魔鬼怪，既来之则安之就是居邯今生所求。

　　居邯非常豁达，自己这一辈子从小到大也是家庭幸福学业有成，可以说一点也不贪恋这所谓的天人福报。

　　于是他摆摆手，将这些思绪抛之脑后。有点腼腆地回复吴郯：“我可能是个天才～”

　　吴郯见惯了他贫嘴，径直向前走去。

　　“跟上，我们还要再往上走。”
　　“还要往上？这不已经是山巅了？”居邯赶紧跟上了脚步。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须弥山顶的忉利天，也称三十三天，这里住的天人可享天福却不断人欲。这里还能看到美酒佳肴、金钗宝玉，但这并不是最高处，还有更大能的存在于其上。而且，越是往上行就越是清心寡欲，”

　　吴郯眨眨眼，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都是些无聊的老头老太太。”

　　居邯对此倒还蛮有信心，他拍了拍吴郯的肩，让他相信自己是老年人最喜欢的那种年轻人，应该应付的来。
　　吴郯也被居邯逗笑了，托起居邯的手肘就往上飞，不一会金碧辉煌的忉利天就在脚下缩小成桃核大小。

　　一路又掠过许多云上建筑，确实如吴郯所说，越往上走越不像?利天一般珠光宝气，房屋清秀，堪堪能住。
　　终于，两人的脚步停在一个普通房子前，当看到这个房屋的一瞬间居邯就想起了杜甫曾经在蜀都住过的简陋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