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夜客 ...
-
黯淡的走廊外是酒红色浮躁的喧哗世界,怪异的钢制结构,处处毕露着棱角和冷光。男男女女在酒红的魔魇中狂欢着,酒红以外是阴森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惨白的他。他手握长拖把洗刷着黑晶石的地板,右手的旧伤在灯光下像一条爬动的蜈蚣,丑陋非常。男人闲散地坐在最靠里的吧台后面,若无其事地摇晃着手中的调酒瓶,有些恶作剧的,将晃动的声响调整到他刷洗的节律,这样一来拖把的动作似乎活络了许多,光照之下,宛若寂寞的舞蹈。
现在是凌晨三点,本来最困惑的时刻。可这里的时间是脱节的。长廊外的酒红,长廊内的冷白,一道道漆黑的铁门,寂静、喧嚣、还有时不时的缥缈的哀号。如果世人都能在午夜安稳睡着,这地方或许就不复存在了。
地面已经很干净了,而他并没有停下的打算。男人早已将酒倒进了杯里,独自在吧台后面沉醉着。他们远离而默契,像两幅连贯的画,分隔开了也是道理,合起来了也是道理,容不得多余的空隙。
然而隔间的门就在这时候开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打破了空间中的平衡。她的脸上没有客人的面具,却光洁得仿若一个面具,四下环顾之后简短地问道:“医生在哪?”
他直起身,发丝下缺血的脸带了点冰冷的颜色,随即又伏下身去,继续着手头的动作。
男人放下酒杯,趴在吧台上虚虚的望着那女人:“有事?”
女人风情万种的坐下,耳畔两颗菱形的钻石在灯光下兀自闪烁。她端起男人放下的半杯残酒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汁在娇艳的唇角反着金光,她流金的指甲也在嘴角反着琥珀的光。一个流光溢彩的女人。
“听说医生这里可以买到别处买不到的东西。”
“哦?”男人故作惊愕,然而,目中无人的神色。“需要什么?”
“一个叫‘V’的优伶。”
“幽灵?”男人笑了笑,俊雅的脸上带了三分酒气,仿佛刻意的挑逗,“ATLANTIS除了幽灵还有什么?为什么不是幽浮?连名字都没有吗?喂?”
女人并不生气,纤细的手指往男人面前一推,留下一排整齐的金币。
“Bourbon?”男人举起了酒杯。
“拥有了整个ATLANTIS的男人,却没有一杯给淑女的酒?”
男人随手抽出个酒瓶,就在刚才的烈酒杯里满上。
女人真端起来啜了一口。
“Chateau Margaux?真糟蹋。”
“你,还是酒?”
“医生觉得呢?”
“这里是ATLANTIS。”
于是女人笑了:“医生都像你这样可爱吗?”
“那要看对象是谁。”
“金币如何?”
“金币又如何?”
“一万金币,货真价实。”
“一万金币,足够半个ATLANTIS。”
“我只要V。”
“谁要?”
女人笑得妩媚,纤细的手指沾了杯中残酒画在桌面上,又漫不经心翘着璀璨的指甲将它划去。
男人慢慢收起了笑容。女人抹掉的符号标志着显赫的身份和不能招惹的现实。
“他要?”
“他要。”
“他要这人做什么?”
“与你无关,交出人,不会吃亏。”
男人的眼睛变得很深沉。穿过女人修长的脖子,他可以看见握着拖把矗立在灯光下的洗血人。琐碎的黑发在光照下发出晶石的光彩,然而他的脸更苍白了,微微开启的嘴唇抖动着,没有声音,可他知道他说了什么。
“恐怕办不到。”男人说。
“哦?”女人似乎不怎么吃惊,“ATLANTIS无所不能的医生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他又笑起来,笑得诡秘。
“ATLANTIS当然也有办不到的。”
“比如V?”
“比如不存在的。”
“医生何必跟钱过不去。”
“我何必跟钱过不去?可是办不到的始终办不到。”
“那就是跟人过不去了。”
“你多心了。”他笑着再给女人斟酒。“八年前ATLANTIS是有个能唱歌的孩子,叫‘V’还是‘Y’的,反正名字这东西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不过这孩子长得很漂亮,很懂得取悦人,他在很多店都待过,却从不在任何一家流连。渐渐的他有些小名气了,野猫有了名就得寻个饲主当宠物。听说他跟个什么地方的富豪,不然就是贵族,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有一天,南郊有位大人物的别馆失火,有个唱歌的被埋在瓦砾下面烧得焦黑。都说那就是他。”
“是他吗?”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
“那么问谁?”
“那个要你找他的人。”
女人笑得妖冶:“医生知道得真清楚。”
“不清楚。”
“怎么不清楚?”
“之前以为清楚,现在却很困惑。”
“为什么?”
“你来了。”
“你认识我?”
“不认识。”
“不认识怎会困惑?”
“毫不在意挥霍的女人总是令人困惑的。”
“原来医生是为钱所惑。”
“不,为人。”
“为V?”
“为你的主人。”
“我的主人欣赏青年才俊。”
“你的主人只喜欢漂亮的娃娃。”
“医生错了。”女人说,“我家老主人的确收藏了许多漂亮的娃娃,可我的主人,拉维多• D先生却更喜好高雅的艺术。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公爵索伦•D三世已经在四十分钟前去世了。”
这一刻的灯光忽然有些飘,或许是错觉,惨白的灯光下,他看见洗血人胸口剧烈一震,他瘦削的下巴在黑发的阴影里颤抖着,显得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
“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什么?”
“医生是聪明人。”女人起身放下一张名片,出门前斜眼往洗血人一望。他手背上的蜈蚣挡住了模糊的脸庞,散乱在灯下的黑发颓废而繁杂。他不再继续任何动作,无声无形的矗立着,宛如没有生命的雕塑。女人脸上泛起一抹高傲:“ATLANTIS的酒正如它的人。”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那么,再见吧。”
“不送。”
女人走了。男人站在乱七八糟的酒堆里,他看着不远处的洗血人,他也看着他,发丝之后双眸无神。
“你难过了?”男人倒着酒,“我以为你恨着他。”
他无言。
男人走过来,用晶莹的酒杯冰着洗血人手背上丑陋的疤。“接下来你还打算怎样?要哭吗?要我回避吗?”
沉默继续着。琥珀酒杯飞到墙角上,刹那间摔得粉碎,红色的流星飞过他的耳边,跳跃着,像凝固的火。
“哭吧!”男人吼道。“你听见了,他死了!死了他死了!”男人猖狂的神色与洗血人的沉默反差在交错的光影里,扭曲得可怕。而他忽然又平静下来,双臂用力一挥将洗血人抱入怀中。他的手指抖动着穿过洗血人漆黑的发丝,这一刻,苍白的没有哭,他却落下泪来。
“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他说,然后又笑,笑得邪恶。“他不在了。永远的,不会在了。”
疯癫的声音在寂寞的空间回荡着,渐渐湮没在漫长的回廊。浮躁的酒红,阴冷的苍白,他们依然是两副对面的画,分隔了,合拢了,两个折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