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你（暂定）》一梦如是

4、人面桃花

　　第三章 人面桃花

　　自古骚客多风流，扬州这个声名远播的温柔乡，自然也汇聚了各地或来游山玩水，或来寻花问柳的文人墨客。
　　每年一到特定时节，瘦西湖畔总是聚集了很多自恃才高八斗来舞文弄墨的风流才子。于是，湖畔诗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如期举行，给这些人大显身手的机会。
　　乐娜是第一次亲自参加这种听起来就有着浓浓书香气息的聚会，以前只在古装剧中看到过，而现在，身边哪一个不是出口成华章，下笔如有神。
　　穿过一条石子路，她和段桀风一前一后地沿着落英缤纷的湖岸走着，抬眼望着前面那个名义上的夫君，愣怔出神。
　　这个男人，话也未免太少了。
　　从出门到现在，几乎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时不时小跑几步超过他，调皮地想看看他面上的表情，发现他依然是那张波澜不兴的脸，但偶尔会捕捉到他那有些欲言又止的尴尬目光。
　　说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单独出行游玩，有点像约会呢！
　　乐娜在心里自嘲……就算是约会，和他在一起也像是沉默的竞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此时无声胜有声呢！
　　这个男人……相处这么些时日，结婚也几个月了，她仍然不懂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会出入烟花之地，也是城中名妓的入幕之宾，却一点也感受不到风流纨绔之性。
　　他流连于钱权交织的名利场，做的每一件事都能用金钱衡量，包括他自己的婚姻。
　　听欧阳说，段桀风一直就是这样的性子，孩童时就被训练着管理账目，打理手边的产业，由于老爷去世得早，他在弱冠之年便开始接掌家里的生意。
　　连童年乐趣都没有经历过的人，也不能苛责他过于严肃。
　　乐娜轻叹，这大概就是身在大富之家的身不由己吧。
　　“兰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湖畔那些或是高声吟唱，或是浅语诺诺的诵诗声打断了乐娜的思绪，顺着声音望去，湖畔三五成群的雅士，抚琴弄箫，题诗作画好不热闹。
　　乐娜被一阵悠扬的古琴声吸引，看了看兀自一人走在前面的段桀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段桀风回头，目光没有落在乐娜身上，却被一个熟悉得令他心痛的身影锁住，久久不能移开，不禁喃喃叫道……
　　“姝妘！”
　　乐娜回头，却见绸裙款摆，丝罗飘然，袖口的一串小铃随着主人的举手投足发出悦耳的声响，宛若山涧清泉。
　　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
　　或许，也只有眼前这绝代风华的女子才堪配此诗。
　　段桀风原以为他已经能够将她忘记，原本以为能够把她的影子从心里抹去，原来……他还是办不到。
　　“阿风！原来是你！怎么你这么有兴致来瞧瞧诗会？以往的诗会可是没见着你啊”
　　“以往？”相对于那女子的大方，此时的段桀风反而显得有些别扭。
　　“对呀，我和夫君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来参加这诗会凑凑热闹。”
　　这也难怪，段桀风这几年正是忙着发展家业的时候，哪有闲功夫去附庸风雅，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欧阳提议，他心血来潮，还有……
　　“你……过得可好？”
　　当初她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诗人，据说跟着那个诗人游历天下，便杳无音信。一眨眼，已经五年了，却没想到她时常回扬州。
　　裴姝妘婉婉一笑：“刚嫁给他的那些日子是有些清苦，不过，每日有夫君与诗文相伴，晨钟暮鼓间休憩劳作，倒也觉简单得快乐。”
　　陷入回忆的裴姝妘脸上洋溢着段桀风从未见过的幸福和光彩。
　　“只是自从他考取功名，做上翰林修撰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般，甚至……。有时想想，真是造化弄人。”
　　段桀风望着那张记忆中已经依稀的脸庞，感叹着眼前这个自己曾发誓守护一生的女人，却已嫁作他人妇。
　　“阿风，你呢？”
　　裴姝妘从很久以前就清楚知道段桀风对自己的感情，她也清楚知道虽然这个男人能给自己无比优渥的生活，可也会让自己在银楼金缕中枯萎。
　　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就连他对自己的情感只能算是年少轻狂时的叛逆和依恋。
　　这些，他自己看不清也分不清，她更是不便说明，只好这样暧昧着，尴尬着。
　　段桀风默然不语，他不想让裴姝妘知道他已经成亲，可裴姝妘却先开了口：“我这次回扬州就听我娘提起你娶妻的事了。好像是个官家小姐呢！刚才我仿佛也看到你和一名女子结伴而来，是她么？”
　　“没错。”段桀风甚至不愿多讲。
　　“那她人呢？”
　　裴姝妘这么一说，段桀风才发现自己已经忽略乐娜那个女人很久了。
　　真是的，才一会功夫没看住，这女人就又不见了！
　　他压抑着欲冲口而出的“三字经”，目光投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深邃的眼底有一丝莫名的慌乱。
　　那个女人一向胆子比天大，敢当街骂一个陌生男人，敢和新婚夫婿签协议，敢把生意做到妓院去……
　　他不知道她还敢做什么，这个女人他无法掌控，也无法不在意。
　　他却固执得只愿把所有的心烦意乱归结为他不愿意自己的交易筹码出事，对，这女人说到底还是有朝廷的势力，她若出事，段府便难辞其咎。
　　“风，你娘子怕是人多走散了，应该不碍事，我同你一起去找找。”
　　裴姝妘微微一笑，在她眼中，段桀风还是儿时那样，丢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却偏要装得什么事也没有，非要等她发现他躲在假山后面焦急得抹眼泪，才知道他最重要的宝贝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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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乐娜早在段桀风愣怔地看着裴姝妘时，便聪明地走开了，她不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虽然她现在的样子的确很像小姑娘，可心智毕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半熟女了。
　　看段桀风的眼神，分明就是老情人见面嘛，她这个“新欢”只有赶紧走了，难道留在现场照亮大地吗？
　　人虽走了，可心里却始终怪怪的，三步一回头，不知道自己回过头希望看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
　　段桀风始终没有注意到她悄悄离去，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名叫裴姝妘的女子身上，不曾移开。
　　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自己走开是对的，不该出现在这幅美丽的画里煞风景。
　　算了，自己逛吧，反正有他陪等于没他陪，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他沟通。
　　段桀风毕竟是一个古人，他不懂她的想法，不能接受她的行为，她也习惯了自由，不习惯束缚。一千多年的代沟，让他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想想自己来到古代也不过一年时间，匆忙得让她来不及仔细想想事情发生的经过，假装失忆的时候，家里人走马观花地带她去拜访亲朋，熟悉环境，刚刚习惯，又嫁来了扬州，嫁给了一座大冰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准是我每次忏悔都马马虎虎的，上帝才这样惩罚我！我错了！原谅我的罪孽吧！”
　　乐娜踢着路上的石子，后悔着当初就应该听孤儿院里苏珊修女的警告，原来上帝真的看得见。
　　“不想那么多，都出来了，就好好玩！”管他什么段桀风什么上帝的，没必要为了已经发生的事坏了心情。
　　重新振作起来的乐娜四处张望，看看哪里人多，就准备去哪里扎堆，凑凑热闹的，突然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
　　“姑娘，请留步。”
　　嗯？乐娜奇怪地回过头，看见一个乞丐模样的老头杵着一根竹竿蹲在古槐树下，半眯缝着眼，抬头望者她，身旁还有一个童儿靠在他身上睡得口水直流。
　　童儿被老头的声音吵醒，抬起头望着乐娜，突然两眼放光地拽着老头的衣袖：“真的是她，真的是她，我们终于找到了，这下可以返回天……”
　　那童儿话还没说完，老头就一把捂住他的嘴喝斥道：“住口！”便转头同乐娜说着：“姑娘远道而来，今日老朽只有几句话要交代，请姑娘切记！日后见到您的同伴，请务必转达。”
　　“啊？同伴？”
　　“老朽救人本是报恩，不止连累你，更无端将你的同伴牵扯进来，实属逆天而为。若你二人日后想回到来时之地，就在来年正月十五子时，东海岸边天有异象之时浸在海水中，你二人就可以回到属于你们的时代了。此异象几十年得一遇，切记把握时机……”
　　这个老头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
　　等等……“属于我们的时代？”二十一世纪！天呐，真的可以回去！乐娜简直要高兴疯了，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建一，还能再回未来！
　　“建一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乐娜高兴地抓着老头的胳膊不停地催问。
　　“有缘自会相见，老朽也该告辞了。记住，要想回去，必须忘记这里的所有人和事，否则前功尽弃。切记，切记……”
　　说完，老头就牵着童儿消失在空气中。
　　乐娜也眼前一阵晕眩，跌入深深地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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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娜幽幽转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段府里自己房间的床上了，只有床边趴着一个熟睡的丫鬟陪伴着自己。
　　哎，早就料到他不会在这里的，可乐娜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失落。
　　她翻身下床的动作吵醒了丫鬟。
　　“夫人，奴婢该死，奴婢太累了，便小睡了一下……”
　　“行了，什么时辰了？”看看窗外，天边一抹红云，她也分不清是朝霞还是夕雾，更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回夫人，奴婢睡下时已经敲过五更了，现在怕是已经快到卯时了，夫人有三日没进食了，奴婢这就去通知少爷，也顺道取些早膳来。”丫鬟说罢匆匆退了下去。
　　哦，原来已经睡了这么久了。乐娜随意扎起一束马尾，整理了一脸倦容，披上一件遮风的斗篷，准备出去活动活动。
　　昨天昏倒在湖边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依稀记得有个人对她说了一些话，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却记不得那个人的样貌了，也记不得是在哪里听到的。
　　像是做梦，却又那么真实。
　　建一、回二十一世纪、八月十五、东海之滨……
　　那个人的话让她想到了建一，他是无端牵扯进了这场时空轮回，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
　　刚推开门，就看见段桀风和欧阳一前一后踏进庭院。
　　前者明显的黑眼圈和后者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形成强烈对比。
　　“你出来做什么。”段桀风似乎没怎么睡好，开口第一句就挺冲的，脸臭臭的让人老远就感觉得到“此处危险，生人勿近”。
　　她听得出来，这不是询问，是让她赶快回房。
　　不过这次她可不会气恼，她听得出他的担心。
　　她本想回报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但随后踏进她庭院的倩影却让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是湖边段桀风遇见的那个美女。
　　女子上前欠身：“你好，我是裴姝妘，是阿风少时的朋友。”
　　乐娜也只能跟着回礼，瞟了瞟段桀风，他自顾自地走进她的房间，一点也不觉得他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意味着什么。
　　“我是……长孙芸雁。”她省去了“段夫人”这个身份，以免大家尴尬。
　　欧阳怕两个女人见面会误会，就赶紧小声向乐娜澄清：“姝妘是城西裴员外家的女儿，这次她是回乡投亲的，裴家因为吃了官司已经人去楼空，她就先在段府暂住。”
　　段桀风抬眼，瞥见她的穿着，不禁蹙眉，解下肩上的斗篷将她衣衫单薄的身躯裹住。
　　“欧阳，去把大夫唤来。”
　　裴姝妘冷不防伸出手摸了摸乐娜的额头，松了一口气似的：“已经退烧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说着把乐娜拉进房里，“你好好休息吧，可别再站在门口吹风了。自从在湖边找到你，这接连两日你一直高烧不退，可把人吓坏了。”
　　裴姝妘温柔的语气让她没有拒绝的力气。
　　“我有发烧？”
　　“是啊，阿风为了你可是一直没有阖眼呢，连大夫都直接请回来住在府上。一直待到昨夜你烧退了，稳定下来才去小憩了一会。”
　　乐娜有些不相信，疑惑的目光望向段桀风。
　　他有些微赧地别开目光，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短短两日，他尝过了生平从未感受过的滋味。惶恐，焦躁，心痛以及深深的无力。
　　错综复杂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他乱了方寸。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用尽自己的办法请来最好的大夫，只能没日没夜地守在乐娜的床边，直到昨天晚上大夫说烧退了，他才觉得自己重新获得了呼吸。
　　为什么会这样？
　　房间里安静地出奇，裴姝妘很识相地退出房里，和门外的欧阳一起去打点安排这些天的事务。
　　“谢谢你。”乐娜有些了解这个男人的行为模式了，他总是这么默默地关心，默默地付出，沉默地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感激。
　　他不懂得说甜言蜜语，却懂得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表达他的关心。这样的男人，沉默得让人心疼。
　　在娘面前演戏的他，在外人面前应酬的他，是那么地睿智雄辩，可私底下，他却是一个不懂得怎样去释放自己心意的大男孩。
　　虽说他比“长孙芸雁”大个几岁，可他毕竟只是二十出头，比起真正的她可要小好几岁呢！或许她不应该用“乐娜”那种成熟的思维方式来解读他。
　　这个让人心疼的大男孩，她想要去呵护。
　　可是，他们现在的相处方式的确有问题，看来她得主动一点。
　　“既然你没什么大碍，那我就去做事了。”段桀风起身就要离开。
　　“段桀风，等等，我们谈谈。”
　　他挑眉，谈什么？他们之间的相处虽然有些相敬如“冰”，可这些日子下来，倒也相安无事的，有什么好谈的。
　　难道是为了姝妘的事？欧阳不是已经解释过了么？这个女人难道没有容人的雅量？
　　“以前我们从没有试着好好了解彼此。我们毕竟是夫妻，这段婚姻也会在我的人生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我不想我将来离开时会有遗憾。从今天起，我会试着去了解你，试着和你真正地相处。”
　　离开……她说她有一天会离开……后面的话，段桀风已经听不到了，他已经被窒闷的空气所扼住了咽喉。
　　“首先，第一步，嗯，大概该从重新认识彼此开始。”乐娜对和这种内敛的人交往也没什么经验，以前和建一相处时都比较随意，没有费什么心思去想过要怎么去加深彼此的了解。
　　可是，现在，她想要了解这个男人。
　　“重新认识？”
　　“对。我想，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让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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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桀风从来都不认为世界上会有这么荒唐的故事，可是看乐娜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谎。他觉得很疑惑，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她。
　　“事情就是这样。如你所见，站在你面前的这个长孙芸雁，不过是一个躯壳，我，真实的我，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我必须回到我的时代，等我找到我的朋友，我就会重新回去做我自己。”
　　乐娜顿了顿，接着抬头望着段桀风深沉的目光，坚定地说：“我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我不想以后只能模糊记得我曾经嫁过一个人，却连关于这个人的一点回忆也没有。”
　　她不知道段桀风会作何反应。毕竟，她的这些在她认为很平常的想法，她的身世，在这个时代看来，都是那么的惊世骇俗。
　　果然，他很久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想看进她的灵魂。
　　终于，他讷讷开口：“你……好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