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变异拯救指南》画雨眠听

54、第五十四章

　　京一秋擦了擦脸，仰头猛喝了一口水。长时间在野外生活让他没有太多时间拾掇自己，因而显得风尘仆仆，不大干净利落。他的衣服破破烂烂，堪堪只能算是能庇体。半边脸上不知从哪儿带回了伤疤。整个人和与京鱼楚凛分别之前清秀干净的模样相去甚远，京鱼打开视觉通讯器时差点没能认出他。
　　“······”京鱼就这么愣愣地看了京一秋两分钟，直到开了口还犹豫着不敢确定对面的人确实是京一秋，“需要帮忙吗？”他看起来实在像个落魄的流浪汉，京鱼很难相信原来那个自尊心过于旺盛的京一秋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模样。
　　京一秋颇无语地斜睨了京鱼一眼，天地良心，他一人在外摸爬滚打了这么久，又没有丝毫的武力傍身，要不是他拥有着超人的勇气和智慧，现在这副身体恐怕已经被掩埋在风沙之下了。她却居然还嫌弃他看起来不够光鲜亮丽。
　　“不需要，我能应付得过来。”京一秋望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建筑物，一方面感叹人类对勾心斗角，排除异己，划分势力的狂热已经到达了让他无法理解的程度；另一方面对过了这么久时间他终于能离开这些拥有着虚假的“文明和纪律”的城市感到了异常兴奋。
　　他这几年在外游走，从一开始和京鱼的频繁联系到现在一年半载的联系。在这过程中它已经能够熟练筛选过滤各种外界的信息，而后京一秋也渐渐发现，他能够得到的有效信息愈来愈少了。楚凛此时给他指了条明路，他告诉他往上走。只要往上，在下面看不清的事便能很轻易地看清。
　　京一秋和楚凛短短几次不长的交谈都让他感到了沮丧，有时他会觉得自己现在做的这些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他当初只要乖乖配合楚凛更改代码就好了。他如今走过的路，楚凛何尝没有走过，而且他走得比他现在更高，更远。他看见的他又何尝看不见，并且还看得比他更清楚，更透彻。他固执地遵循自己的想法，到最后怕是又回到起点。
　　他也不是没有懊恼过自己的固执，可偏偏他拉不下面子来和楚凛和解，问一下楚凛到底是怎么想的，于是在这世界继续跌跌撞撞地走着，满是疑惑，满是疮痍。
　　人类真的很弱小，很渺茫。他变成了自己世界中的一个小小的点，在其中的一个位置，如果不走到更高的地方，就没办法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而就算走到更高的地方，好像知道自己曾经在哪，却又出现了更多未知的谜团。他永远被所处在的方位给困住，无法探知到世界的全貌。想要知道这世界的全部，就好像是痴人说梦。
　　无论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已经不是它所能主宰的世界了，京一秋头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你怎么了吗？”京一秋看京鱼的面色稍微有点严肃，她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京一秋猜想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和楚凛已经决定好试验的地点了。”京鱼沉声说了句，语气里全是不容置疑。京一秋偶尔会想这对夫妇真的越来越像了，以后谁说京鱼和楚凛没有夫妻相，他一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京一秋心不在焉地看了京鱼一眼。早晚都是要迎来这么一刻的，说一点都不担忧惧怕是不可能的。就像是医生要在垂死的病人身上做术前准备，这意味着离手术的那一天很近了。
　　可反对也是不可能反对的，他也知道在这个不稳定的世界找出处于相对稳定状态的地方很难，京鱼他们决定要开始一定是因为已经有几个相对稳定的地方同时出现了，需要尽快行动，否则下次出现这样的机会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知道了，我马上赶回去，明天应该能和你们汇合。”京一秋回道。对于回去这件事隐隐有些期待。
　　京鱼笑得眯起了眼，“我还以为你在外面玩得太开心不想回来了呢。”
　　我看是你们太甜蜜不想我这个电灯泡介入吧。京一秋在心里默默吐槽，倒也给面子地没说出来。

　　京一秋隔着老远就见到了在山口翘首以盼的京鱼，楚凛跟在她身旁眯着眼，一看就是工作很晚没休息好的样子。
　　待车渐渐开近，京一秋却慢慢放缓了速度，也不知道为何内心迟疑着有些不敢靠近。
　　说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久到当他面对楚凛时，已经感受不到最初他对他扑面而来的戾气了。
　　“回来了。”京鱼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难得楚凛这个醋坛子被没有打翻。
　　这些年的心酸因为这个拥抱居然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他回了京鱼一个拥抱，“我回来了。”说出了那句他在心中一直盘旋着却没有勇气说出的话。
　　这温情的时刻很快就被打破，楚凛一把扯过京鱼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差不多够了。”他冷漠地打断道。
　　京一秋居然觉得眼前这一幕令人有些怀念，他们还真的是老样子。
　　“你们是不是变老了。”即便在外界的底层人中，各类的尸化抗尸化药物质量低劣，可药物泛滥仍然改变了人类的身体机能，这类药物就像使人类的身体进入了冰箱的冷冻层，延缓了人类衰老的速度，当然，副作用不可能没有，具体的副作用视药物的成分和质量纯度而定。
　　京鱼捏了捏楚凛的脸，笑逐颜开，“可不是吗。”
　　真是，变老有什么好高兴的，京鱼的想法还是让人难以理解。
　　楚凛吻了吻京鱼的眼角，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笑意从他的眼睛漫了出来。
　　还是一样粘腻的氛围。他们不会厌倦吗。像他的话，总是能快速进入一段关系，也总是很快厌倦一段关系。他一直在追寻新鲜的事物，仿佛在弥补作为机器时无法亲身体会这世间的一切的遗憾。

　　京一秋将自身连入楚凛在基地所制造的超级电脑时，楚凛给予他的身体便陷入了沉寂。它徜徉在冰冷的代码的海洋时，感受到这世间各个角落的或是卑微，或是强大的人们在互相争夺，仇视，帮助，前行。种种的一切在它的意识中穿行而过，它像从前一样只是看着，却不能感受分毫。它花费了好些力气才重新掌控了属于它规则所覆盖的部分，原本因为它这个“核心显卡”出走而几近瘫痪的机能再次活跃起来。与此同时，楚凛也下达了改变代码的指令。
　　一串串代码因为楚凛的指令凭空产生，又有一串串代码因为另一个世界规则的对抗凭空湮灭。创造是神明的工作，它曾经的主人京秋分是个忠实的记录者，她往返于无数个世界，以其间的生物生存其间，却自始至终只愿做个冷静的旁观者。
　　京秋分曾经告诉过它，创造规则，既成神明。不论是凭空创造了新规亦或通过旧有规则变换出新则。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彼时京一秋还不能理解京秋分的意思。
　　直到今日它亲眼见证了神明的诞生。
　　楚凛和京鱼永远不再属于这个位面，诞生他们的世界中，永远无法再真正地接纳他们。这个过程相当于二次元的人跳转到了三次元中，他们可以利用跳转的方法回到二次元，但二次元的规则已经无法再约束他们，他们可以肆意改变，破坏曾经的世界，但唯一不能做的，便是倒转时空，重新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
　　当发生了改变的那一刻京一秋恶劣地在想，楚凛和京鱼会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会不会互相责怪对方多管闲事，会不会停下手上所作的事，又或者干脆毁了原本正要拯救的世界。毕竟这个世界实在算不上多好，就算被毁掉估计也没人觉得可惜。
　　可是处于事故中心的两人就好像这一切都在他们意料之中的模样，一点也没把自身的情况当回事，淡定地敲着代码，手指都没停下来过。
　　但想想也是，他们努力了那么久就为了这么一刻，如何有人会愿意亲手毁掉自己的心血。
　　他们设立的试验区只是这庞大世界的极小一部分，除了叠加了不同世界规则造成的代码损坏，其他部分都还算简单可控，它就是想知道楚凛是如何绕开它软体的防火墙，取得内部改编的权限的。

　　楚凛手上的动作没停，但如果有人仔细察看，他的手指已经在微微颤抖了。他想起了很多事，远比京鱼跟他说的要多得多，也远比她所叙述的要令人难过与震动。而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记得所有事情，这并不公平。
　　“京鱼。”他很努力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微微颤抖的哽咽却还是出卖了他。
　　“嗯？”京鱼还沉醉于与代码的战斗中，却也收了一部分心思到楚凛身上。
　　“你后悔过吗，和我相遇？”
　　“从不，也绝无可能。”她毫不犹豫，而且斩钉截铁。她甚至都不反问一句他会不会后悔。她没有他那样旖旎而阴暗的心思，像一束从厚重云彩中冒头的光线，突兀地照在长久掩埋在黑暗中的大地。从那以后，那片大地生机渐生。乃至开出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