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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晋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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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阮家大门,阮知音鬓边簪着茉莉,唇上薄施口脂,足下踏着一双竹青色的鞋,身上又穿的素净,整个人袅娜而行,出尘如仙。
油壁香车候在门外,却只剩下阮知音自己那辆。知遇呢?她自然是早早就动身了。
前世的阮知遇,会在宴上握住她的手,眉眼带着愧疚,楚楚地对她道:
“姐姐,知遇本要等你,可是又怕你还在打扮,打扰了你。所以到门前又折返走了。”
阮知音冷笑,知遇不过是想早些去,占一个晋王眼前的先机罢了。
阮知音的祖父乃是开国功臣,早年随太口祖打天下。膝下有二嫡子,长子承了爵,便是阮知音父亲,如今的阮侯爷;二子虽未能得到祖荫,到底看在开国元勋阮国公的面子上,也赏了高官厚禄,以示封赏。
只阮知音父亲后来在朝中亦风生水起,渐有青云直上之势。眼见两房的差距日显,二房自是有万千不甘心,憋闷在心里头。
当然,二房的人不会明摆着将这点嫉妒放在台面上,上一世阮知音的眼前是一幅家宅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及至将死之际,才惊觉人心险恶,手足亦然。
譬如今日,阮知遇上赶着要抢占先机,便是想要争夺晋王的好感。
“小姐,二小姐的车马才去了不久,咱们要不要加快速度追上去。”
白芍听见阮知音那一声冷哼,连忙出了主意。
阮知音的指尖拈着一朵茉莉把玩着,却道:“不必。”
她自有办法赢阮知遇,先让知遇得意一会儿,再狠狠扳回一局,岂不是更有快意。
车马辘辘而行,豫国公府近在眼前。阮知音下了车,一路迤逦而行,入了正房大院,贺了东道主豫国公夫人,献上礼物。那豫国公夫人一手携着阮知音柔嫩的纤手,另一手指一指厅中一角,道:
“这才几日不见,又出落得水灵些,倒和二小姐很有姐妹花样子了。阮大小姐,你去那儿歇会脚,舅婆替你张罗茶水去。”
豫国公与阮家祖宗当年一同打天下,是八拜之交。豫国公夫人称一句舅婆,也显得亲厚。阮家正是鲜花锦盛、烈火烹油的时节,谁不愿沾些亲故。阮知音并不以此自矜,乖巧地应了一声,倒显得羞怯又纯实的,大异往常举动。她抬了脚往那角落里头寻去,仆妇们来来往往的,她感觉得到那角落里头有个眼神黏在了自个儿身上。
晋王霍行端。他那张脸跳进阮知音视线当中,当真是好久违的一副面孔。阮知音唇下已咬紧了牙,唇上还浮出一抹淡笑来。
知遇原本还与晋王相谈着,见晋王的眼神忽然往斜里瞧,循着望去,看见阮知音,有些呆愣在原地。
“妹妹,这位是?”阮知音假模假样地疑惑一番,一双精心修饰的鹿眼,双瞳剪水地望着晋王,心里头已把这眼前人过了几百趟滚油,面上却还无辜。甚至举起一只手来掩唇,纤纤的兰花指,带起袖中香风。她预先在垂胡袖里放了栀子香囊,此时芬芳散落在她与晋王之间。
那晋王嗅见香气,微眯眼睛,眼神几乎是长在了她周身上下:“你便是,阮,阮大小姐?”
霍行端见到中意的女人,这模样她再熟悉不过。上辈子她看见过多少回?这人天生风流多情,见一个爱一个,每每看见美人,便是这副眼直口吃的德性。只他上一世如此表现的对象,从来不是她。
这一世她曲意逢迎他的爱好,总算领教到这番情意。黏答答、赤-裸-裸的眼光,像是要隔了衣裳窥遍你的身体。
真真是恶心。
阮知音心里腹诽,脸上仍旧是天真样貌。知遇含酸道:
“回晋王爷的话,这正是小女的姐姐阮知音。”
“哦,这名字起的妙极,知音难寻,是此道理了。”
晋王还紧盯着她不放,知遇在一旁看着,简直眼冒凶光,又敢怒不敢言。阮知音一来,她的风头大大减损。来得早有什么用处?阮知音脚才沾上国公府几刻,晋王已露出这副为她倾倒的模样。
阮知音还恍若不知,沐浴在知遇的怨恨目光当中,心情大快,连话锋都更机敏些。况她上一世与晋王好歹相处多年,便是怨偶,也摸透他性情。她连连称赞,做小女儿崇拜姿态,逗引得晋王眼中再没有别人,眼里只有阮知音一颦一笑,鼻间全是她袖间香风和鬓上芬芳,就是知遇好不容易接上一句话,也好像没落进他耳朵里似的。
直到宫人提醒,国公拉晋王去饮最后一杯,他才依依不舍地移开眼神,与阮知音辞别。
阮知音含笑与他道别,再侧过头去看知遇,她早满面涨得通红——晋王竟连告别都没有她的份。当她是个透明人呐。
阮知音微微一笑:
“妹妹,咱们去和程家小姐凑一桌吧。”
知遇恶狠狠盯着她,眼放怒火,牙关都哆嗦了,还强撑着应道:
“好。”
阮知音知道,这仗她算是打赢了。
上辈子的这一宴,她却惨败。阮知遇先是不和她同行,提前来席,占了先机。再加上她本来就气质温和、小家碧玉些,在阮知音艳丽长相的对比下,更讨晋王的喜。两女一男凑一块儿讲话,必然有一个姑娘晾着。上辈子被晾在一旁的便是阮知音,站在一边冷冷清清的,心里又失落,又不愿去插话。
这一世就不同了。一来她知道晋王是个最喜欢奉承之人,净挑他的喜好讲;二来,她想明白要怎样在外形上压本来就是清纯样貌的阮知遇一头——
上一世的阮知遇,从初遇晋王,到最后夺走她的后位,她为了稳抓霍行端的心,必然投其所好,故而逐渐把自己的容貌装扮,往晋王的喜好上靠。
所以,只要学阮知遇后期的妆容打扮,便能胜过初出茅庐的阮知遇。毕竟她此刻尚还稚嫩,还未摸透霍行端口味。
好妹妹,要怪,就怪上一世的你太用功罢。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阮知音心上嗤笑,嘴却附在知遇耳边补刀:
“妹妹,这晋王可真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君子,叫姐姐我心神荡漾。”
知遇咬了咬唇,回道:“姐姐,你可是阮家大小姐,言行莫要这般轻浮孟浪。”
装纯。上辈子和霍行端私会多时的是谁?世上谁都能斥责她轻浮,唯独阮知遇没这个资格。她是什么货色,阮知音可了解得一清二楚。
阮知音还不饶人:“咱们姐妹悄悄说话,你拿什么大?听说晋王近来选妃,也不知姐姐有没有这个好福气,可以嫁入王府呢。”
知遇显然是忍无可忍,闷声说了一句:
“做梦,女儿家日日把姻缘挂在嘴边,知不知羞。晋王爷的王妃,可不是什么没羞没躁的人就能攀上的。”
阮知音只轻轻地笑。
到了桌前,有旁人在,阮知音也收了唇枪舌剑的心思。
宴还未几时,知遇出去更衣。回来时候坐定了,挑衅地扫了她一眼。阮知音尚还未反应过来,只夹了一箸葱泼兔肉细细嚼着,心头惴惴。
阮知遇要搞什么鬼?
她还未想出个究竟来,从旁又有奴婢换了碟子。两个小丫头献上酒来,阮知遇要了一盏,那丫头手上斟着,刚要递过去,隔了阮知音的袖子,手一颤,阮知音只觉得臂上一凉,竟是洒在了自己衣上,瓢瓢泼泼淋了一身。
知遇得意地望她一眼。
那丫头放下酒壶,连声道歉。
阮知音怒上心头,正要发作,但见周围觥筹交错,媳妇婆子匆忙地来往穿梭,主人正一桌一桌地敬酒问候,诸人脸上俱是一派笑意,气氛喜庆热闹。又远远瞅见那豫国公夫人满面堆笑,春风得意,此时闹事,只怕知遇抵死不承认,还损了众人兴头,反倒令旁人觉得阮家家风不正。
只得咽下一口气,抓了那丫头道:
“可否带本小姐寻一个便宜之处理一理残妆?”
那丫头做了亏心事,哆哆嗦嗦地领她出了前厅,往廊下行,遇见一个婆子,迎上来问道:
“阮大小姐怎么就出来了呢?”
阮知音侧身给她展示那一片被酒浸湿的衣裳,却道:
“方才不小心沾了酒在身,只恐沾了酒气,一会儿给国公夫人敬酒,失了敬意。想让她领我去,不拘找个井边,用水漂去些酒味儿。”
那婆子还算机灵,见阮知音身侧丫头低头不语,看出是国公府伺候不周,忙敲了那丫头的头,一边骂道:
“你这蹄子,怎么做事的!待我一会儿回来,不打折你的贱爪子!”
一面又说:
“阮大小姐还多担待,奴婢这就领你去。你若不嫌,府上有国公小姐出嫁前的衣裳,和阮大小姐身形相近,也可先换上。”
今日风紧,阮知音倒真怕衣裳一直这么湿着,给吹病了,中了那阮知遇的意,也不划算,遂点点头。那婆子领阮知遇一路穿廊过院,弯弯折折几道,到了国公小姐出嫁前的旧居。这儿自主人出嫁,已冷落许久,宴席的嘈杂之声渐渐模糊,只闻得园中鸟语。
婆子端来一件襦裙来,特特选了件和阮知音身上颜色相近的,这是大户人家老练仆妇的用心之处。
她领了阮知音往耳房去,刚进门,后头却来了个小丫鬟唤她:
“好妈妈,让我好找。总管在前厅找你问事呢。”
那婆子还欲淹留,阮知音体贴道:
“我记得来时的路,换好了就回宴上,妈妈先去罢。”
那婆子点了头,把换的衣裳往一个靠墙的竹榻上头一放,合上门。
世界倏然清静,阮知音气也消了大半,拉上帘子,往榻上坐下,要褪下自个儿本来的衣裳。
她想起知遇那副德性,冷冷地嗤笑一声。晋王和谁亲厚,难道谁就能当上晋王妃么?
恰恰相反。
阮知遇不明白,最终决定晋王妃归属的,其实是太后。
但让知遇先恼怒一番也不错,至少阮知音觉着自己心情大好。
阮知音且自顾地漫想着,衣裳才褪了一半,她突然感到脚底一紧,一时背脊发麻。
低头一看,从竹榻下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足。
下一秒,有个男人的声音,含醉地说着胡话:
“这是谁的脚,如何飘到我眼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