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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你是人间至美 ...

  •   吞山领着几个小厮端上热水后白玉堂先去屏风后洗净头面,又泡了双足,展昭取来干净冬衣来给他更换,想想他好似喜洁,便加一句:“都是绣娘绞纳后新送来的,不曾穿过。”
      言罢见他接下,自己避去外间。
      算着时间再进来一看,白玉堂已经换好了,衣裳太宽太长不合身,坐在椅上垂到地上,仿佛下一刻整个人就能从衣服里掉出来。
      展昭让他到叠席坐:“过来喝杯热茶。”
      白玉堂就起身过去,趿着一双不合脚的屐履,啪嗒啪嗒的,展昭没得有些想笑,便又道:“坐上来。”
      声音又沉又稳,十分像是个长辈在命令晚辈,但展昭自己没察觉,他已经转回头去舀砂锅里的柏叶茶汤,因为天色阴沉,屋里还未点灯,他浸在阴影里,轮廓虚无得像漫无边际。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如他所愿的去了鞋捱到叠席床头前的立柜上。
      稍作清洗后白玉堂没穿足衣,本来盘着腿,看见叠席另一端烧着炭炉,不由靠过去取暖。
      展昭就将矮桌往另一边挪了挪,自去内间打理。
      春初很冷,余冬还没走干净,湿了的鞋袜像冰碴子,即便他内家修为极高也难以忍受这刺骨的冷。
      碧纱橱的隔扇正对叠席榻尾,展昭一身干净地拉开门出来时,一眼看见白玉堂因为姿势而往上缩起来几寸的亵裤遮挡不住的足踝。
      站立时太长的裤脚他挽了几挽,他这样一曲脚,反而显短。
      刚好将足踝裸出来,好几道青紫的指印,来自两个人的手,一正一反,新的覆盖住旧的,在细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白玉堂显然没发现,他正看着一个小厮进来点灯。
      展昭皱眉走出来,想了半晌,记起来清早握在手里的那只足。
      那时睡得迷瞪,察觉有东西近身就下意识出手,用的十足的力,自己的手劲有多重展昭是清楚的,没曾想竟然伤到他。
      展昭转头去取了化淤的伤药,在白玉堂没反应过来前指着那处道:“你该早与我说,是为兄对不住你。”
      白玉堂冷冷一瞥自己的脚,挑起一道眉,嘴角边也露出几丝讽刺的笑意:“兄长指哪个?早上的,还是之前的?”
      展昭不答反问:“之前的伤是谁?蒋四爷?”
      “蒋四爷?”白玉堂饶有兴致地抓住他话中重点,嗤笑问,“不是四弟?”
      展昭沉默下来。
      他沉着脸,慢慢揉开微凉的膏药。
      那日在陷空岛,聚义厅中一别再见,他身在茉花村,有良友相助,眼前这个原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却让两个下仆倒绑在挑肩上,在初春冬末冷透了的时节惨青着脸一身湿淋淋,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被送到人前来。
      打头的蒋平得意洋洋,好像下一刻就要飘到天上去。
      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从聚义厅上突出重围,一路到了独龙桥,铁锁却已让人早有预谋的砍断沉入江中,当日的白玉堂理所当然登上岸边停泊的小船。
      哪里知道那一脚上去,竟像地狱。
      撑蒿的船夫是候他多时的蒋平,一声不吭将舟撑到了江心,才迆迆然露出真容捅穿船底。他不识水性,落入江里,蒋平这泅水的一把好手,拽着他往江底沉。
      留在脚上的几日不退的淤伤像利剑,反复要他质问:是不是要他死?是不是要一了百了?
      一转眼蒋平竟然笑着问他:“如何?这回总该感谢四哥了吧?”
      谢,当然要谢。
      否则怎让他看清人心。
      不愧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
      白玉堂慢慢地笑,仿佛最和蔼可亲善解人意的幼弟:“兄长呢?是不是也要小弟给您磕头行大礼谢您知遇之恩?”
      “五弟。”展昭拧着眉沉声打断他,目光凝重又责怪。
      屋外的雨没有半点要停的迹象,敲着身旁的窗,嗒嗒、嗒嗒的,越来越大。
      他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一脸的笑转瞬丢得干净,白玉堂漠然闭起眼,倚回立柜上。
      打从昨夜撕破和睦的表象,他已懒得再同展昭装不在意。
      屋外吞山叩了门,得到允准推门进来,窸窸窣窣地在明间里擦洗地面。
      左次间里白玉堂半倚在叠席上,一只足在展昭膝上。
      男人的力道沉而缓,被揉开的药膏凉丝丝渗进肌肤底下。
      都是武人,小磕小碰都是常事,哪里要他这样细心对待。
      白玉堂斜斜瞥了眼这人专注模样,转开脸没有出声。
      展昭却要说。
      “四弟有眼无珠,他要糟蹋的情谊,为兄万分珍惜。”
      初次见到这少年他就在想,倘若他有一位这样的幼弟,纵然不是血脉至亲,纵得他无法无天又何妨?如此耀眼,蒙尘都是要遭天谴的错事,在家中必然是再三宠爱,竟让人这样拿来铺路。
      这话不如何光明正大,毕竟像挑拨人家兄弟,可话落再一多想,他又有些气愤:“不必拿为兄来与他比较,他昏了头,我还醒着。”
      当日在通天窟里被将十日之约生生砍去七日时白玉堂就知道,这人是有气性的,此刻更直观看见,不由戏谑发笑:“兄长,好歹是我有违律法、盗取三宝劳你奔波,通情理的此刻不是该指责我有错在先、怎么还敢怨怼义兄?合该让义兄大义灭亲。在你这里倒成了这样,这是个什么道理?”
      展昭皱眉:“江湖儿郎讲的便是快意恩仇,要什么道理?”
      白玉堂拊掌而笑:“是这个理。”
      笑完他脸色却变得阴冷,眉眼间满是厉色,唇角却在哂笑。
      以往想不明白的事,到昨日蒋平醉酒吐出真言,他就知晓了根底。
      这样一个精明算计的人,能早在汴梁时就设计气走韩彰、能早早等在独龙桥上乔装擒他,怎会多嘴说出御猫,还要失言借口气得他出走。
      原来是一步步早已算好,设了一张天大的网,专等他往里跳。
      哪里是蒋平昏了头,分明是他,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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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间里,吞山擦干净地面后探头往里张望两眼,见临门的地上也不干净,就立在另半页掩闭的隔门后敲门。
      “展爷,小人搅扰。”
      他规规矩矩躬着身等回应。
      隔了半晌,里头才有传唤。
      吞山就福了一福,跨进门埋头清理地上那几个泥印子。
      头前可能在谈话,目下听到展爷那把润润的嗓子低沉道:“具体是个什么差事为兄也没弄明白,此前也没旧例可考。”
      然后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官家即兴想的职衔?”
      与在明间里隐隐约约听到的不一样,没有多少距离隔阂的明白传到耳中,声线即便有那么三四分少年人的青涩也被一份冷意实实地遮掩下去,显得不近人情,让人生不起亲近。
      吞山有些匪夷所思。
      展爷怎么乐意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只怕是。”展昭微微攒眉。
      想到本朝冗官冗臣,又说:“大宋不乏类似的先例。”
      白玉堂冷声嗤笑:“也就这样的人能随意想出一个称号折辱人。”
      他往展昭那里瞥了一眼。
      展昭愣了片刻,乍然失笑:“当日情形当真不是这样。”
      展昭说起那一日耀武楼的经过。
      “‘这哪里是个人,分明如朕的御猫一般!’”他板着脸模仿天家激动下的失口称赞,尔后英挺的眉峰才有一点笑。
      “官家拘在宫中,不知外面天地,下边人也只敢献几只无害的禽畜供以赏玩,情切之下除了家猫只怕也别无他想。天家称赞,愚兄诚惶诚恐,自然要跪谢,哪里知道竟然能牵扯上绰号。”
      白玉堂眯着眼上上下下地看他:“诚惶诚恐?小弟看不出。”
      虽这般说,却也知道三人成虎,又是天家金口,即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也是了。
      展昭反而不怎么放在心上,转而道:“听闻宫中有只外邦进献的金丝皮毛的灵猴,性子灵巧顽皮,上房揭瓦无所不为,甚得官家喜爱。”
      白玉堂往茶汤上吹了吹,呷饮一口,“兄长也中意?”
      展昭笑笑:“五弟该替为兄高兴,当日官家拿来做比的是御猫而不是泼猴。”
      边上霎时传来一声憋不住的喷笑。
      笑完才知要糟,吞山慌慌张张跪下来请罪。
      展昭哂然:“也就五弟不给我面子。”
      话落又对吞山提醒:“下去吧,别忘了先前的交代。”
      吞山连忙应是,利索地收拾了东西退出屋去。
      屋门轻轻一响,明间略暗下来,展昭这才看向白玉堂足上没捈抹干净的淡绿色膏药,道:“伸脚过来。”
      “爷自己来。”白玉堂坐直身子,曲腿伸手便要去抹,展昭手快,将他挡下来。
      “我满手的药,都是要洗的,别再加你一个。”说完展昭干脆起身撩起衣袍盘腿往叠席上一坐,轻巧握住他足踝架到腿上来。
      白玉堂便就不躲了,折着上身想去推叠席旁沙沙响的窗,手摁上窗台,想起这里他做不得主。
      转脸去瞧垂着眉眼的屋主:“我想开扇窗。”
      展昭挑眉,“嗯。”
      他这才支起窗子。
      外头的天昏得很。
      泥腥味在滂沱的雨水里散不开,昏昏的天光在云层里带出一道深渊一样的裂缝。
      屋里静了半晌,渐渐又有响动。
      少年郎指尖叩着窗台,展昭听了片刻,才分辨出来他在小声地哼唱消寒歌,正唱到那一句“七九河开”。
      展昭模模糊糊地想,如今距离八(九)天也不过三四日了。
      白玉堂却止住声音不再唱。
      他自窗隙间抬眼看了一阵,在啾啾的嘹亮啼唱中慢慢念出“八(九)燕来”。
      影子一样的身影自风雨里一头扎向屋檐底下的窝巢,埋首梳理黑亮的羽衣。
      展昭不意望过去,竟不慎跌进一场奇幻的景致中。
      这是怎样奇怪的一种感觉?
      仿佛世间所有皆弃他而去,天地褪成灰白,双耳失聪听不见一声一息只独剩这一样景色容他慢慢地看,看那一双冷峭的眉眼冰雪消融,乍似春暖花开。
      “新燕衔新泥。”风景转脸向他,扬眉嬉笑,“猫儿,你院里来的新客送的可是好兆头。”
      一瞬间情境急转直下,风雨声统统归位。
      展昭皱起眉头,像不敢置信:“你方才唤我什么?”
      “猫儿。”展昭的神情明显让白玉堂非常满意,于是笑容愈深,特别不怀好意,“兄长以为如何?”
      展昭自然觉得不怎么样,但皱眉沉默半晌,还是说:“罢了,随你。”
      倒让白玉堂一愣:“兄长没有不乐意?”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展昭没太在意,起身去净手。
      白玉堂奇怪打量他好几眼。
      实则展昭也在心中想:喜怒无常这一项倒是符合传言。
      雨停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白福由吞山领着进来,到碧纱橱伺候主子更衣时还捎来消息:“卢庄主遣人来找过二爷。”
      白玉堂抬手拣齐襟子的手一顿,垂眼看向白福:“什么事?”
      “说是蒋四爷会在雨停后启程,让二爷您要是得空,就去西门送送。”
      “二爷。”白福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提,“要不小的去前头回了,就说二爷不得空。”
      白玉堂撇了撇唇角,仿佛是笑了一下,“爷明明得空。”
      白福一时没了声,又有些忿忿:“那也……”
      白玉堂已然说:“回了大哥,爷这便过去。”
      白福只好应下来。
      白福在廊下留下一把天青色描关山水的油纸伞,匆匆告退离开,展昭想了想,推开隔扇看向里头:“要不,我同你一起去。”
      武人耳聪目明,一道薄薄的隔扇遮掩不住什么。
      白玉堂诧异,“兄长去做什么?”
      展昭敛起眉思索半晌,提了个可行的疑问:“送送他?”
      “哦?”勾着些笑的颤音带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字,刀一样冷峭跋扈的眉宇飞扬起来,斜斜从照子里睨到门边来。
      可笑意来得这样快,走得同样不拖泥带水。
      倏而之间就神色漠然,“兄长好意,小弟代四哥心领。”
      雨停到他过来,西门外该走的人已走得干净。
      卢方和徐庆才送完人回来,就看到那头路上过来的白玉堂。
      徐庆闷闷的脸一整,高兴地先囔囔起来:“大哥你看吧!就说他蒋老四惯会搬弄是非,你瞅瞅你瞅瞅,五弟哪里就拿乔要咱们三催四请?”
      那头说完,这边奔上来大力地勾住白玉堂肩膀,毫不遮掩地编排蒋平:“老五,你是不知道哇!那病夫非得说你如今身价高了不可同日而语、不拿咱们当兄弟看,我看能想出这些乱七八糟来就数他蒋四飞鸿腾达了头一个看不起咱们兄弟!要不是指望他去二哥跟前认错把二哥劝回来,三爷我肯定追上去臭骂他一顿!”
      三爷嗓门亮,喊得满院都听得见。
      卢方拦他不住,只好面色如土地要另一人当睁眼瞎:“别听你三哥瞎说,老四不是这个意思。”
      白玉堂翘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四哥是什么意思他自己知道。”
      这话听着像讥讽,卢方皱了皱眉,暗暗地叹口气,只好不继续说这个,“咱们兄弟任了职,过了今天还不知道几时能闲下来,你嫂子不放心,想来京里,五弟那里有事没有?”
      “大哥有事?”白玉堂反问。
      徐庆抢着道:“这不是咱们京里没府邸嘛?大哥想找商户看房,让你帮着挑挑。”
      不等白玉堂说话,徐庆又道:“早点买下来也好,老五官阶高,能有独门独院,三哥这几天都和你大哥挤一个院子,啥事儿都不能干,可憋屈死三爷了。”
      卢方沉下脸来:“不能干?你说说你都想干什么?不是上房揭瓦的混账事我都准你。”
      言罢和颜悦色地问白玉堂:“就是这事,不得空也不碍事。”
      徐庆瞠目结舌:“大哥你变脸呢?!”
      卢方没理他。
      白玉堂没思索多久,只说:“我去同展昭道个假。”
      卢方忍了忍,还是道:“五弟,展兄弟好歹比你年长,不可直呼名字。”
      “是,大哥。”白玉堂答应得漫不经心。
      “走走,三哥和你一道去找展大哥。”徐三爷不管称呼的事,揽着五爷的肩头大步流星,兴致勃勃说起职务,“五弟你那御前带刀护卫是做什么的?哥哥这校尉职啊,早上从相爷那里出来我和你大哥上前头军巡院去述职,军巡使说是戌卫京里治安,领着小兵——你三哥我是领头的。”
      三爷好满足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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