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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偷得浮生半日欢 ...

  •   一个草长莺飞的日子,淑仪又告诉她北朝使者即将来访。明月瞬间想到当年一起长大的那个北国质子宇文弼,现在的北朝皇帝。那曾是一个阴郁的少年,很少和她说话,却时时处处在维护她。每当谢慎和明月斗嘴,他都会提醒谢慎,明月是公主,为人臣者不可放肆。搞得明月都不敢在他面前和谢慎说话了。

      现在,宇文弼的使者要来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为奴为婢会怎么想呢?谢慎现在做的事可比当年过分多了,宇文弼你要不要再来主持一下公道,明月在心里调侃着自己和他们两人。

      回到现实,无论如何她不想让一个曾经喜欢过自己的男子知道自己如今不堪的境遇。但她知道谢慎的恶趣味,只怕是迫不及待地要剥夺她在故人面前的最后一点尊严。

      “皇上在广寒宫召明月姑娘。”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他派人来了。

      她踏出院门,一步踏入明媚春光。

      广寒宫?他真是挑的好地方。

      广寒宫庭生蔓草,荒凉冷落一如当年的谢府,唯一的不同是这里遍地白兔,庭院里不必说,连回廊里也都是。广寒宫历来养兔子,她曾经给每一只都取了名字。但这么多的兔子,她就是再喜欢小动物,也觉得看着有点恐怖。

      他站在庭院当中,身边莺环翠绕,如果不是兔子多到诡异,草木旺盛到没有规矩,倒也是一幅上佳的君王行乐图。

      明月对他行礼,深深跪拜。这动作做多了,她早已不感到屈辱。只是好奇他是不是还能从中获得快感,又或者,已经视作理所当然。

      “带她去更衣吧。”谢慎说。

      旧日的衣裳一层层压在身上,明月对着镜中的人影发呆。她已经没有了当年娇艳的肌肤,流盼的眼神……看起来就是一个婢女偷穿了主人的华服。这样的自己,出现在国宴上,被几百双眼睛审视……明月只是想一想就已是芒刺在背。但是还是得硬着头皮上不是吗?她知道谢慎的任何决定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明月没想到自己的位置竟在谢慎身边,事实上这次虽是宴饮,却相当严肃,她是在场唯一的女性。

      谢慎像史书上那些荒淫的帝王,环着她的腰的手从未松开。而明月眼睑低垂,默默忍受着自己像个妓女一样被人当众狎玩。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做这般荒唐的事。也许就是为了告诉远在北国的宇文弼,你那么小心保护的人,我如今可以任意亵玩。

      可是他们两个不是好兄弟吗?那年北国皇帝逝世,谢慎送宇文弼回国,九死一生,助他夺嫡即位,宇文弼投桃报李,送他五千死士,而谢慎竟凭着这五千人,弑君自立。如今谢慎借自己向宇文弼挑衅,是他内政已修,意在用兵?

      明月不相信他已做好了准备,父亲在位时国库空虚,捉襟见肘,寅吃卯粮。打仗是最花钱的事,谢慎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准备好。明月就这么胡思乱想,倒也撑过了一个半时辰的国宴。

      谢慎揽着她走出含缘殿,一到大臣们看不到的地方,他就让人送她回椒房殿去。

      穿着久违的华服,戴着满头珠玉,跟着四个宫女,走在宫道上,所有人看见她都避立一旁,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明月忽然发现地位低下并不是最让人难受的,最难受的是不在排位系统中,走到哪里都给自己和别人带去尴尬。

      途经广寒宫,明月进去和兔子们玩了一会儿,跟着她的四个宫女也许也知道她是难得出门,因而心生怜悯,由她一会儿摸摸兔子,一会儿拔些野草,足足耽搁了半个时辰。

      回到椒房殿,她自觉地换上宫女的服饰,去皇后身边侍立。

      姐姐如今摸透了皇帝的意思——他不想明月死,却很喜欢看她受苦。所以她干脆当着皇帝的面凌虐明月。

      明月不知吃了多少鞭子,棍子,手指和脚趾都被扎过针。谢慎都只是兴致盎然地看着,只有一次,姐姐要用香火烫她的脸,他出手阻止了。

      “为什么这一次心疼了?”她和姐姐同时问。

      “保容以俟悦己,留命以待沧桑。”他轻轻吟道,扬长而去。

      谢慎显然是舍不得她的这张脸。还有一次皇后说明月不知上下尊卑,要在她脸上烙上“贱婢”二字。他说烙在肩上就行了。行刑的嬷嬷举着烧红的铁块靠近她时,谢慎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手帕,柔声说:“别咬着舌头。”

      明月也摸透了姐姐的脾气,每次她和谢慎有了接触,姐姐都不会让她好过,这一次当然也难逃一劫。

      果然她一进门,姐姐就说:“来人呐,把她吊起来。”

      这一次姐姐把她吊在房梁上,双脚离地半尺,下面放上蜡烛,她如果伸直腿就会被火烧到,只能曲着腿。不一会儿她就浑身疼痛——被勒住的手腕,承受全身重量的双臂,曲着的双腿。迷迷糊糊间她放下了双腿,然后立刻被剧烈的灼痛弄醒。如是好多次,她终于彻底晕了过去,寝殿里开始弥漫起皮肉烧糊的味道。

      谢慎在这时候出现,很适时,一如既往。他冲进椒房殿,一脚踢倒蜡烛,飞身割断绳索,把浑身汗湿的她抱进怀中。

      “传太医。”他的语气里竟有了愤怒与焦急。皇后也着忙起来,一叠声地唤“太医,太医。”

      张太医给她的脚上了药,然后向皇帝汇报病情。

      “君上,这烧伤可大可小,如若恢复得顺利,只不过是留下伤疤,如果不幸感染,那可能会需要截肢,最严重的情况可能危及生命。”

      他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太医总是喜欢危言耸听。送她去乾元宫。我要你们轮班值守,绝对不许感染。”

      明月醒来时张太医正在给她换药,淑仪和彩云在一旁打下手。见她醒了大家都很高兴。

      “好险呐。”淑仪说,“如果那天君上再晚到一步,你就要活活烧死了。”

      “是啊,再晚到一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皇后折腾我,他都会出现。有时候救我,有时候在边上煽风点火……淑仪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明月,君上不让说,我不敢说,但事情就是你想的样子,所以你就不要怨君上了。他一直是在意你的。”

      “淑仪,你怕是因为在浣衣局长大,所以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什么误解吧。我和他,我们……算了,何必和你说这些,淑仪姐姐,你去广寒宫替我看看我那些兔子吧。”明月眨眼睛的样子,像个撒娇的孩子。

      淑仪甫一出门,谢慎就到了。

      看到他不加掩饰的喜色,明月也不觉回以一笑。

      “君上,傅大人求见。”

      宫女通传时谢慎正坐在明月床边。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说:“让他上这儿来。”

      明月望着他,灰白的小脸上只有一双眸子亮闪闪,眸子里有一点善意的讥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谢慎说,“不要说了,不要作践自己,不要惹我生气。”

      傅洵来汇报治河之事。明月在帐后听着,忽然大声说:“错了。”

      傅洵怔了一下。谢慎不动声色地问:“明月,哪里错了。”

      “全部都错。首先傅大人的预算低了,如果堤岸加高一丈耗银一百两,那加高两丈就要耗银三百两,而不是二百两,这还不算大量消耗石料和人工致使价格上涨造成的成本增加。更重要的是傅大人的治河之道,根本就错了。历朝历代不断摸索,我们现在终于知道大体而言河道应收束,而不是加宽。傅大人的方案里却是处处加宽河道增高堤坝,这如何能行。

      “君上,前朝纵有千般不是,在治水一事上却已初见成效。傅大人科举出身,一直担任朝官,于治水一事实在是门外汉。明月请君上重新起用陆百川陆大人,这人虽然是个贪官酷吏,但治水一事非能吏不可……”

      她一气说了那么多话,不觉有些喘。

      “你先下去吧。”谢慎微皱着眉,打发了傅洵。

      他钻进帐子,望着她。

      明月紧张起来——她是不是又说得太多?

      所以当他伸手过来的时候,她不由地瑟缩一下。

      谢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是伸手把她的乱发拨到耳后,用她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道:“这才是臣的长乐公主。”

      “别说话了,休息吧。”

      明月浅浅睡去,迷迷糊糊中感到有谁跪在床边,睁眼一看,是淑仪。

      “你起来吧,告诉我,怎么样了?”明月躺着问。

      “死了十有一二。”淑仪颤抖着答。

      彩云恰好端着一盆水进来,“什么死了。”

      “广寒宫的兔子。”明月告诉她。

      “啊?那可是您最喜欢的呀,怎么会死了?”

      “野豌豆,新鲜时无害,晒干后与沤过的车前草同食,对人无害,对兔子有毒——兔子是怎么死的,也没什么要紧,若今天死几只兔子,来日能少死个人,我觉得善莫大焉。”

      淑仪又跪下,明月伸手摸摸她的头:“没事儿,只不过你既跟着我,不如早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不该说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要是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来问我。”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像明月幼时的梦想成了真——他在东厢的书案上办公,她睡在西厢,他总是办公到深夜,她睡不着,把床幔掀开一条缝,偷偷看他。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过下去,哪怕双脚很痛很痒,哪怕她的心会时不时狠狠地抽痛一下。

      可是那是不可能,她和他只是休战,因为她有性命之忧,所以休战。他们之间不可能有和平,且不说他会不会原谅她。她先无法原谅自己。她不能原谅自己爱上的是毁她家国的人,又不能原谅自己伤害了所爱的人。所以她不允许自己过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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