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流清

5、5

　　修士自来与天争命，陈世鞅那种近乎上赶着找死的，几乎都会在开始修行没多久就折在半路。修士之间也有也有仇恨争斗，更不要说天材地宝孕育之地往往凶险异常，一步踏错便要赔上命。

　　方峥在这碾压的实力差距下能撑到现在，半是运气，半是凭满腔恨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久还没葬身龙腹，见那陈家小子莽撞卷进来，竟然在近乎麻木的苟延残喘中产生一丝笑意。

　　又一个傻子。他皱着眉头，手掌压着胸下几根断掉的肋骨，双眼血红，嘴角竟然是勾起的。

　　当今剑宗在上清宫，药宗在南疆五世家，佛宗在东海普陀，玉鸾阵法幻术皆独步天下。慈山广涉猎，实则无一精通。但市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十人有九只知慈山，不知其他。慈山轻根骨，重心性。同阶相较，慈山修士经验老到，道心更加稳固。樊栖不到大圆满，却是公认的金丹期第一人。方峥修为历练皆不如樊栖，唯身法灵活，即使被龙身打中也能及时护住要害，顺力躲开，不与魔龙正面对抗。

　　他逃得掉，但不能逃。

　　翻滚的魔气中，一丝细微的灵力波动泄露出来。魔龙侧头，突然甩尾抽向空无一人的地方。方峥神色一变，横剑纵身上前硬抗下这一击，呕出一大口精血。幻相崩塌，百丈外的虞渊其实就在眼前。方峥背后，玉鸾真人与龄意盘腿而坐，龄意满头青丝已成白发。四人手下阵法光芒越来越盛。

　　“峥儿，拖住！”

　　魔龙有所感应，又一次攻向正在形成的阵。

　　其他爬起来的修士见状也挡在魔龙身前，螳臂当车不外乎此，没拦一瞬便被碾压成肉泥。

　　方峥缓得一口气，蓄力跃起，双手持剑，带着千斤之势悍然压向龙头。

　　魔龙怒极，张开大口，剑上发带在龙炎中瞬间燃尽。剑势磅礴，竟将龙压下一瞬。下一瞬，剑被龙牙咬碎。火焰将方峥吞没。

　　阵法成，滔天灵气从阵眼涌出，将魔龙推开。四人以肉身与魂魄作祭，结成封印，将龙钉入深渊。

　　那可是浩坤阵都制不住的魔龙。四个元婴金丹能做什么？龙呢？困到虞渊里了？那个散发剑修呢？

　　众人惊慌又茫然，可是只能等到死一般的寂静。风停了。天地间无边无际的黄沙缓缓坠落，就好像一场雨。

　　无数修士陈尸十里深渊旁。他们横倒四散，渐渐被淹没在纷纷扬扬的沙中。

　　对于世间修行者，十年不过弹指一瞬。

　　慈山坐落灵脉之上，草木丰茂四季如春，灵气浓郁醇厚恍若仙境。在第三重山门之后有一个少躬殿，常年香烟袅袅。云雾缭绕之中，教习先生正在授业。

　　殿下一众包子般的孩童坐在两排厚软的蒲团上，不时左摇右晃，还有人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

　　教习先生见了也不生气，只往案几上一磕镇纸，那睡着的小童被声音惊醒，连忙讪讪地窥觊先生脸色。

　　“罢了。”先生起身卷好竹简，“今日课业就到这里。放饭。”

　　“先生先生！”刚还在打瞌睡的孩童瞬间来了精神。“继续给我们讲讲魔物吧。”

　　教习先生，闻言拿手中竹简轻敲那小童脑袋。“镇日不知道诵经，只知道听故事，怎么修得大道？”

　　小童却不怕先生，嘿嘿一声揉揉额头。其他大大小小听课的也都不知不觉坐端正。

　　教习先生叹口气，知道这都是自己宠出来的。若换成其龄真人在此，这些小兔崽子敢这样放肆，早被拖出去罚跪了。

　　小童手脚麻利地盖上诵经用的熏香，跑过来跟师兄挤着坐到教习先生脚下。不知比刚才精神专注多少。

　　教习先生无奈，缓缓道，“昨天讲的魔物都是灵兽沾染了不洁之气，堕入魔道。除此之外，还有先天魔物。穷奇，饕餮都是此类，可以吞吃修士增长修为。再譬如十年前虞渊之劫，初始皆传镇龙塔里是一条烛龙，它本也属先天魔物。但后来情况又有不同。那烛龙伴侣就死在虞渊，它不知怎的曾吞吃了尸体炼化，能抵抗镇龙塔威压。七千年后，烛龙已经在锤炼下失去灵智，最后变成祖龙的附身之躯，最终破了浩坤阵…”

　　“先生先生，祖龙比烛龙厉害很多吗？”

　　教习先生被打断，板着脸，“耐心听。我问你们，修真之人，进阶金丹元婴的越来越少，跟遑论在世的出窍期只有一个。你们可知原因？”

　　一众孩童其实连慈山自己有几个元婴出窍都记不清，齐齐摇头。

　　“修道之人用灵气冲刷经脉，凝成金丹或元婴。灵气多寡，决定了修仙难易。但天底下灵气不是一直这么多的。万年前，慈山每一代都能出几个出窍乃至化神的前辈。现在百年结丹便是十分难得。只都是因为，灵气越来越少。

　　“世上共有三处灵气大量消失的地方。一处在上清宫后山禁地。那时，上清宫比现在的虞渊更险恶。不论是修行者还是灵兽，只要靠近，都会被吸走灵力，经脉枯竭而死。上清宫祖师曾放弃升仙，化为封柱镇压此处，阻止灵气泄露。他的追随者们守卫此处，修习他留下的功法，这就是上清宫的由来。

　　“第二处在东海。天下没有第二个上清宫祖师，东海的灵气裂口一直遗留到现在。传说唯一一条祖龙就在东海深处。当然，现在有两条了。据说，祖龙当年就是附身降世到一条东海青龙身上，一天后东海裂口便出现了，附近海岛的人只逃出来了十分之一。幸好东海邈远广袤，所以对陆上来说灵气消散并不明显。但是灵气确实是越来越少。”

　　“那我要快点修炼，不然等我长大的时候连筑基都不行了。”

　　先生没有告诉他，灵气数百年消散得没那么多，快点慢点其实没差。就让他们有点危机感吧。

　　“荒域虞渊是第三处灵气消散之地。听龙口下逃出来的人描述，岐山与昆仑弟子便知情况不妙，第一时间开启大阵封闭荒域，引着凡人后撤三千里。果然，等塔破之后两日，众仙门集结而来时，荒域已成为像东海一样出现灵力裂缝，变成彻底的火焰炼狱。修士一越过岐山阵进入荒域，体内灵力耗尽得不到补充，屏障一破就会被火烧死。敢再往里走，就是丹田破碎而亡。更不要说靠近虞渊了。与此相对，荒域魔气一直很重。当年死在那里的修士血肉将无数魔修凶兽都引了去。他们与我们不同，能凭借坚韧的肉身横行。万幸的是，十年内祖龙都没能离开荒域。或许在挣脱浩坤阵时已经伤了元气，死在虞渊也未可知。

　　“烛龙凶残，但修炼到头也多止步元婴修为。祖龙可是能撕裂空间的，与大乘无疑，但凡出现便能影响世间灵气多寡。你说说，这两个高下如何？”

　　教习满意地看着一众小童露出惊叹的表情，心想，来慈山教了你们五年，你们这群捣蛋精也就这时候能好好听了。

　　“灵气因为这裂缝的存在越来越少，所以我们修炼越来越难。而那些封闭的秘境比外面灵气浓度高，一旦开启现世便会被众人争抢。你们若不好好修炼…”

　　“先生，失礼了。”人未到声先至。来者正是孩子最怕的龄真人。他身高八尺，声如洪钟，平日不苟言笑，对剑法要求最为严格。

　　“掌教有召，请所有人速去正殿，有要事。”

　　教习见龄真人表情凝重，点点头便招来仙鹤离开。

　　龄真人落后一步，让殿内孩童不要乱跑去吃饭，顿了顿又道，“先生博学，是因为他修为够高见得多。你们还小，学会自保比什么都重要。别整天想着下山，专心修炼。”

　　一众孩童鹌鹑样的缩着，讷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