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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鸭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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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仲夏。
一轮金灿灿的朝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爬起来,清亮的晨辉洒在角楼村的田间地头,连稻穗尖上挂着的露珠都闪闪发亮。
眼下是七月初,村民们刚把地头的玉米棒子掰下来,而再有十来天又得割水稻,农时不等人,必须赶在那之前将玉米脱粒、晒干、收仓,所以才七点不到,各处的人们都已经十分忙碌。
角楼大队的知青点也不例外。
知青们陆陆续续起床,肩膀上搭着毛巾,手上端着搪瓷缸,讲究的再带个盆,往水缸里舀一瓢凉水就开始洗漱。
两个女知青穿好衣服下床,见里头的床位上仍旧有人躺着,其中一个便忿忿地喊道:“宋秋意——”
旁边的女知青拉了一把同伴,压低声音道:“秋意感冒了,让她再睡一会儿吧。”一边说一边拉着同伴出了屋子。
知青点的房子是大队的牛棚改的,老旧的木门连风都挡不住,更别说人讲话的声音,因此两个知青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宋秋意的耳朵里。
刚才想喊醒宋秋意的那道声音不满地说:“我看宋秋意就是装的,偏偏在秋收这么忙的时候生病,昨晚上我们搓玉米粒搓得手指头的皮都磨破了几层,她倒好,早早就回来躺着,这会儿太阳晒屁股了也不起。”
这人声音不小,估计是故意说给宋秋意听。
另一个姑娘的声音就轻柔得多,“你小声些,别把秋意吵醒了!”说着从门缝看了一眼宋秋意,又道:“秋意昨天发烧到三十九度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她是装的,你倒是装一个看看?”
抱怨的那个女知青似乎被这话噎住了,顿了一阵,换了个话茬子,“谁还没淋过雨,就她一淋就感冒,我看是跟人订婚了,就开始拿乔了……”
“行了行了,咱们赶紧洗漱吃早饭,小心一会儿出工晚了记分员扣咱们工分。”
两个姑娘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听不见,而宋秋意还在消化她眼前的处境。
她是一名宠物医生,因为医术好口碑佳,所以很多宠物主人爱点名要她给宠物看病,也是因此,加班是她的家常便饭。
她记得头天晚上加班给一只吞了橡皮鸭的大金毛做手术,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她到家洗完澡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然后一觉醒来,她就穿越到了七十年代,成了一本后娘小说中和她同名同姓的女主角。
这本小说很火,宋秋意经常看到网上有人吐槽,所以她对剧情知道个七七八八。
原主是普通工人家庭的女儿,幼年母亲病逝,由父亲一人带大,可惜两个月前宋父出车祸去世,原主就成了彻底的孤儿。
按理说原主还有奶奶以及二叔可以依靠,但是奶奶重男轻女,早就不满宋父把女儿捧在手心,如今宋父去世,奶奶和二叔便霸占了宋父留下的财产,就连原主本可以接班的工作岗位也被二房家烂泥扶不上墙的堂弟顶替。
原主性子单纯,根本斗不过,只好下乡当知青。
下乡没多久,原主干活儿时不小心掉进河里,被路过的男主许怀平所救,情况紧急,许怀平对原主进行了人工呼吸。
本来是个救与被救的简单事情,但是被许怀平的妈知道以后,对方故意到处宣扬,搞得大家都以为原主和许怀平之间有什么,原主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这些,慌乱之下,答应了许怀平他妈的提议,和比自己大十岁、而且还带着三个孩子的许怀平定了亲。
书中后面的剧情主要是围绕原主在许家鸡飞狗跳的生活,用真诚的爱感动许家三个熊孩子,用无私的付出捂热许怀平的心,用包容的心原谅许家老太太的算计,最后一家人合家欢,大团圆。
不过现在,按宋秋意的了解,原主和许怀平只是订婚还没有成婚,所以原主仍然住在知青点,平时和其他知青一起劳作。
……
宋秋意理出了个大概,从床上坐起来,也准备去洗漱,正在穿鞋子呢,先前出去的两个女知青洗漱完回来了。
其中一个眼里有些惊喜,“秋意你醒啦?”说着快走两步,伸手来摸宋秋意的额头,又将手覆在自个儿的额头上,几秒钟后笃定地说:“嗯,退烧了。”
这姑娘叫柳英,为人正直和善,对原主还算是照拂。
柳英松了一口气,道:“你昨天可把我们吓坏了,都烧到说胡话了,你也是傻,那么大的雨,牲口都晓得要进棚,偏偏你要出去找鸭子。”
宋秋意学着原主的语气道:“没办法,鸭子是我弄丢的,我得对集体的财产负责嘛。”
按照原著的记忆,队长最近让原主管鸭群,前几天还算顺利,但是昨天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河水很快涨起来将鸭群冲散。
原主一点数,发现少了两只。
因为怕赔钱,原主找社员借了斗笠和蓑衣,坚持冒着大雨出门找鸭子。结果找了半天鸭子没找到,人还给淋感冒了,半下午就发高烧,等撑着病体回到知青点睡了一觉,醒来稀里糊涂地芯子就变成了现在的宋秋意。
大概……原主是觉得心里太苦了吧。
“也是,两只鸭子少说值六七块钱……”柳英听了宋秋意的话一时无言,她家里也不宽裕,对于宋秋意雪上加霜的处境很能感同身受。
镇上菜市场的活鸭七毛钱一斤,还得要票才能买到,何况那两只鸭子是母鸭,大队还指着它们下蛋换钱呢。
柳英也不多说了,只是道:“你赶紧洗漱了去吃早饭,我帮你留饭。”说着带走宋秋意的铝皮饭盒往灶房去了。
知青点的饭和社员们差不多,也是粗粮为主,一大锅红薯,稀得数得清的米粒,就几块咸菜疙瘩,就算是兑付一顿,平时要是去的晚了就只剩下红薯坨坨和能照得见人影的稀汤汤。
宋秋意麻溜地打水洗漱,去灶房吃了柳英给她留的早饭。
刚洗了饭盒,就见柳英急匆匆地又跑回来了,“秋意,我刚远远地看见许家那老太太又带着孙子往鸭棚去了!估计是去找你的!”
许家,那不就是原主未婚夫家吗?
看柳英一脸担心的样子就知道,这许家老太太是来找麻烦的。
宋秋意在网上看到过吐槽,明明原主和许怀民的亲事是许家老太太算计来的,但是俩人真订了婚,许家老太太又觉得原主配不上自个儿儿子,并且认为宋家彩礼要得太多,于是整天变着法儿地找原主麻烦。
果然,柳英同情地看宋秋意一眼,“你自己小心啊,我得去上工了。”
不过宋秋意也不怵,朝柳英笑笑,“知道了,谢谢柳英姐。”
七点二十,鸭子该放出鸭棚了。
角楼村环村有一条河,河里是天然的放鸭场,鸭棚就建在河边。
宋秋意到的时候许家祖孙俩还没到,她也没将俩人放在心上,只按照脑子里的记忆干起活儿来。
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理智,既然穿越是无法更改的事实,那日子还得过,而且还得想办法过好。
鸭棚的墙是芦苇杆糊黄泥巴制成,屋顶铺的茅草,整体十分简陋,但是为了防止有人偷鸭子和鸭蛋,门上挂了铁将军,鸭棚几米远处就是养鸭人平时睡觉的小屋。
宋秋意从小屋拿出竹篮,打开锁弯腰进了鸭棚,正准备弯腰捡鸭蛋,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她。
“宋秋意!宋秋意!”
听声音是个小孩儿,敞着嗓门一声接一声,大有宋秋意不出去就不歇气儿的架势。
宋秋意放下篮子走出鸭棚,顺手将鸭棚的门掩上,这才打量起眼前喊她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看着四五岁的样子,长相称得上眉清目秀,跟村里孩子们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不同,小男孩穿着一件海魂衫,蓝裤子,虽然衣服脏兮兮的,却是一点儿补丁都没有,看起来家境不错,只是缺乏悉心的照料。
宋秋意回忆了一下,爱答不理道:“许二娃,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小孩儿是原主未婚夫许怀民的二儿子,在许家老太太的怂恿下,三个孩子将原主视为阶级敌人。
平时在路上遇到原主,三兄弟会朝原主吐口水,隔得远呢,就对着原主大喊“坏婆娘”。不知情的还以为几个孩子在原主手里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就算原主跟其他人解释清楚,大家也不过说一句“还是孩子嘛”。
原主性格温和,又想着对孩子们包容些,以后好相处,结果不但没有换来几个孩子的好感,反而让他们变本加厉。
许二娃习惯了原主带点讨好的态度,对宋秋意的冷淡很意外,愣了下,大概是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将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上的泥巴朝宋秋意扔过去。
河边的泥巴带水,宋秋意一时不防,脸上沾了泥点子,衣服的前襟更是脏了一大片。
“哈哈哈哈,大花猫!”许二娃见得逞了,兴奋得跳起来,手指头指着宋秋意,“坏婆娘,你来追我啊,略略略略略!”
说完扭扭屁股,撒丫子就跑。
宋秋意是那惯着熊孩子的人吗,抬脚就去追,小孩毕竟跑不过大人,宋秋意没几下就把许二娃逮到了。
许二娃扯着嗓子吱哇乱叫,“坏婆娘,你要干嘛!”
“当然是当坏婆娘啊。”宋秋意笑得春风和暖,往地上挖了一坨稀泥巴,啪叽糊到许二娃的海魂衫上,又啪啪往许二娃的屁股蛋上打了两巴掌。
许二娃是个浑娃,但他没想到宋秋意也浑,他低头看着海魂衫上黑糊糊的泥巴懵了好几秒钟,骤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对着不远处的芦苇丛喊:“奶奶救命啊,奶奶……”
宋秋意顺着许二娃的视线看过去,不禁“呵”了一声。
柳英说的是祖孙俩一起过来的,现在光看见小孩没见着老太太,敢情是藏在芦苇丛里呢,老太太鬼鬼祟祟是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