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缸》微光微亮

1、染缸

　　她见过他三次，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每一次见面的时间都相隔甚久，可以说他是见证她成长的人，只是最后，她希望他只记得第一次他们见面的模样。

　　大家都喊她小莲，23岁，三流大学大专毕业，和所有女生一样拥有美丽的梦想。一个人在外漂泊，为了生存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服务生，干了半年，觉得发展空间有限，她不能一辈子只做一名小小的服务生。

　　小莲长相出众，算得上正宗的江南美女，从骨子里透露着莲花般纯净的笑容。辞去了第一份工作，她开始寻找第二份工作，介于有过餐饮方面的经验，加上外貌姣好，成功应聘了一家高级餐饮会所的销售员，她的工作就是让用餐客户购买消费卡，宗旨很简单，通俗的讲就是卖卡，她可以从中提取点数，点数不低，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第一次见他，是她第一天正式上岗的日子，当时值班经理为了让她练手，分配给她一个小人数的包厢，她在门口踌躇难安，直到值班经理彻底失去了耐心，硬生生拉着她的手走进了包厢。

　　包厢里面五个年轻人，一女四男，她显得羞涩而生疏，面红耳赤起来，往值班经理身后挪了又挪。

　　这个包厢的客人算是常客，懂得这里的经营模式，而他在五人中不算太出众，后来小莲回忆起他的时候，只记得他戴了副无框眼镜，笑起来有个小酒窝。

　　待值班经理说明了来由，以及如复印机一样背完了早已烂熟的销售台词后，大家开她玩笑，或许他们觉得无聊才拿她作为话题，也或许是他们都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害羞才决定把气氛搞得轻松一点，大家一致表态，要求值班经理身后的美女敬肖总一杯，那个叫肖总的人就是他，一个比在场所有人都沉着腼腆的男人，乍眼看去，有种儒雅的书生气息。

　　她其实会喝一点酒，但她不愿意，她认为我只是来推销卡的，并不是卖笑或是陪酒的，所以她怯弱地说，我不会喝酒。

　　他们说只要她把这杯红酒喝完，他们可以买下她五万的消费卡。

　　一杯艳丽夺目的红酒放在她面前，她想只要她把酒喝了，就能做成第一笔生意，她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生硬地说，好，我喝。

　　大家都是开玩笑的，觉得这么大杯的红酒她不敢喝，所以当她把红酒喝得滴酒不剩的时候，先是惊叹，接着是大片的掌声和吆喝声。

　　他只是嘴角微笑，道了句，我买你的卡。

　　所以她卖掉了第二份工作的第一张消费卡，成交的时候，有种压抑在心尖道不出的喜悦和莫名的激动。

　　小莲看着他，值班经理好声说，赶紧给肖总留张名片，下次肖总过来吃饭的时候直接联系小莲，让小莲给您把包厢提前订好。

　　她别别扭扭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他，递名片的动作有点僵硬，似犹豫。

　　他看了一眼名片，问，你叫方莲。

　　她点点头，肤色如晨日的朝霞，透着少女才有的韵味，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杯红酒发挥起了作用。

　　他成了她第一个客户。

　　第二次见面，时隔了三个月，某一天下午，她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说想要预定今晚八人的包厢。

　　她问，您贵姓。

　　他说，姓肖。

　　她恍惚了片刻，嘴角微笑，淡淡地说，好的，我等您。

　　六点不到，他来了，笑容和煦走到她面前。

　　经过三个月的磨练，她已没当初那般羞涩，奉承了一些客套话，游刃有余应付了他朋友的调侃。
　　临走前，他说，成长了不少，下次过来再给你打电话。

　　就这样，他走了，小莲目送了很久，那句“成长了不少”从他口中出来，让她泛起涟漪，心头有丝苦涩。

　　她笑笑，再笑笑，接着漠然了。

　　第三次见他，又隔了近四个月，她已经存了他的号码。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她可以很熟练且亲昵地喊上一句，肖总。

　　见过形形色色的用餐客户，在社会上，她可以算得上是个专业的演员，面对客户的时候他可以笑得如痴如醉，在包厢里陪着客户一起发酒疯，背对客户的时候，可以从心底里鄙视他们，挤出一句，草泥马。

　　晚饭后，他的朋友要求她一起去唱K，交易条件是，他的朋友再买她五万的消费卡，其实她可以拒绝，但是她想多看他几眼，所以接受了。

　　那晚，她陪着这群客人一起K歌，玩馓子喝酒，互相吹牛，拥抱推诿，应酬地老练。

　　其实小莲一直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他，只是她找不到任何和他说话的理由，她不想将对客人的阿谀奉承用在他身上，他不与朋友们一起闹，一起想要揩她油，也因此，她早没勇气像第一次那样出淤泥而不染地站在他面前。

　　后来，过了许久，他朝她走来，拉起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他，有点手足无措，脸上硬是挤出如靥的笑容。

　　他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社会上莺莺燕燕的事物太多，希望你永远都是当初的你，好吗？

　　她为他的话为之动容，过了许久，她淡淡地笑，这是我的工作。

　　她离开了，凌晨时分，风有点大，她裹紧身上的小西装，钻进了夜幕中。

　　他的脸在脑海中浮现，他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可是，为了生存，她不得不跟这个社会妥协，这是她的工作。

　　社会是个大染缸，五彩斑斓的染缸，人，一开始很简单，只是生存逼迫他们变得复杂了。

　　其实，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她还是她，还是当初那朵一层不染的白莲花，她的改变，只是为了顺应在这个莺莺燕燕的社会上更好地生存。

　　她发了条短信给他：我还是当初的我，只是懂得了生活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