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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顾凉的猫咪咖啡馆基本上只卖甜品和咖啡,但有时候心血来潮他也会做几个菜列在单子上卖卖,全看他心情。
      他做菜是跟着小姑学的。小时候他爸不怎么管他,小姑也忙,请的阿姨翻来覆去也就会那么几个菜,再加上个丁禄叶,有时候想吃点别的就得自己想办法做。
      顾凉检查了一遍早上让小天买回来的材料,想着今晚的菜单。
      单子胃不好,他打算煮点粥,蒸几个馒头,再做点暖和的菜。
      顾凉忙活了一通,做了个松鼠桂鱼,山药炒木耳,蟹黄豆腐,葱爆羊肉,又切了只烤鸭,最后把小姑给的一桶鸡汤和一桶甲鱼也拿出来盛好了。
      他的战友在吃方面没什么讲究,就是肉得管够。
      齐活!
      他看了眼时间,只用了一个半小时。
      店里已经没人了,思思最后一个走,很贴心的拿出了三根蜡烛摆在二楼正中的桌子上。
      顾凉把菜都仔细的摆好,把碗筷酒杯整理好,连餐布和蜡烛的位置都进行了精准设计。他有轻微的强迫症,桌面上所有的碟子必须呈现对称的格局,否则总觉得是糟蹋了一桌好菜。
      等他都收拾好的时候,手机响了。
      “喂?顾小刀,我们到了,开门。”大熊的声音从电话里和后门处同时传出来。
      “你不打电话我也能听到。”顾凉挂了电话,跑楼下去给他们俩开门。
      大熊带着一身的风沙扑进来,把顾凉熏的差点一跟头。
      “嚇,你去西北放羊了?”顾凉说。
      大熊正要拍身上的泥,顾凉一把把他推出去,“出去拍,这儿厨房。”
      “哦。”大熊退了出去,一边拍一边说,“我一初中同学,开了个野外cs的馆子,喊我过去玩,也就是你没空,单子又胃不好,要不就喊你们一起去了。”
      “我谢您嘞一直惦记着我的肠胃。”单子被他堵在门口,往他身上拍了一把,又是一阵沙扬起来,“哎!大熊,你这外套干脆扔了吧。”
      大熊给他往门边让了让,“那多不好,光着身子吃饭怎么对得起顾大厨这手艺。”
      顾凉叹口气,转身上了楼,过了会拿了套运动服下来递给他,“给,换上。”
      单子笑着说,“大熊,打得怎么样?对面有没有给你跪下唱征服?”
      顾凉一边拿扫帚扫着大熊换衣服落下来的沙子,一边说,“给他唱征服他还能搞成这个熊样回来?”
      大熊费劲的钻过衣领,将胳膊往一个袖管里套,“顾小刀,你这嘴啊!不过你没说错,cs的枪和我们部队里用的真不一样,一开始我还真没打好,被对面的几个教练一通射。不过他们没人跑的过我,几个加起来也没我一半体力,要不是我尿急,最后肯定得是我赢。”他边套衣服边说,“哎,这衣服有点小啊。”
      “他们的枪瞄准和装弹和正儿八经的不一样。”顾凉说。
      “对,是这个理。”大熊说,“顾小刀,你玩过啊?”
      “没。”
      “哦。”大熊没再说话,愣了会说,“那下次一起去玩玩?”
      “再说吧。”顾凉抬头看了看他,突然笑了,“真小了,包的跟方块火腿似的。”
      大熊举起胳膊握拳,“我这叫健美。”
      顾凉领着大雄和单子走进来,一打开厨房的门,大熊惊叫了一声,“妈哎!”
      顾凉回过头,看到小黑猫和一只波斯猫围在他脚上,小黑猫还用爪子勾着他的裤腿不撒手。
      大熊一边叫一边抖脚,但小黑猫就是粘着不下来,“哎哎哎,顾小刀!顾凉!快给我把它弄开!”
      单子在一旁笑的停不下来,弯腰把小黑猫抱了起来,“大熊啊,你一方块火腿能怕这么小一只啊?”
      大熊叫唤,“我就是怕这些有毛的东西……哎哟!要命!怎么这么多!”
      因为刚才他们的动静,整个店里的猫都来了,往常这个点还没到这些猫咪的休息时间,这会儿都以为是又来客人了,全部凑了过来。
      大熊一步跨到楼梯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顾小刀,你怎么搞这么多有毛的东西!”
      顾凉白了他一眼,“猫、咪、咖啡,哎,上来吧,那些猫不上楼。”
      大熊立刻跟紧他。
      单子怀里的小黑猫“喵呜”叫了一声窜上了楼,路过大熊脚边的时候他又“嗷”了一嗓子。
      单子对顾凉喊,“猫上楼了。”
      顾凉回了句,“没事,它例外。”
      上了楼,大熊和单子对着一桌的菜和蜡烛愣了。
      单子说了句,“这么多吃的完吗?”
      “怎么吃不完,我一个人就能吃完!”大熊一屁股坐下,小黑猫在桌子下面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趴下了,大熊缩着脚,“……靠,这能不能行了!”
      顾凉也坐了下来,“你不招它,它不会理你。”
      “哎!”大熊叹口气,“我也就看在你这桌美食的份上。”
      单子看着桌上三根通红的蜡烛和三个摇曳的红酒杯,有些无法理解的问,“这是,烛光晚餐?我们仨,老爷们?”
      顾凉给杯子里倒了红酒,“我店里的员工弄的,小孩子喜欢闹腾。”
      “哦。”单子说,转头张望了一下,笑了,“你这个店挺好的,看着很舒服。”
      “哎,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开个咖啡店,还养一群猫,那玩意儿有没有二十只?……我看有!怎么想的?”大熊看着顾凉给他倒酒,“哎怎么不是老白干,喝这玩意儿干嘛?”
      顾凉看了他一眼,“酒是员工买的,没老白干,楼下冰箱里还有啤酒你要不要?”
      “那算了,还喝这资本主义的毒液吧。”大熊说。
      顾凉给大熊倒完酒后,转头拿了个茶壶往单子杯子里倒。
      “嘿!”单子用手挡住杯口叫了声,“怎么个意思?”
      “喝水。”顾凉说。
      “没事,我好了。”单子说,伸手去拿红酒。
      顾凉想拦着,大熊说了句,“哎,让他眯点儿吧,平时能喝一缸的人。”
      单子给自己倒了酒,对着大熊说,“谁说大男人就不能开咖啡店,要都像你似的去泥里打滚?我看顾凉开这个店挺好的,安安静静,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大熊说,“行行行,你们说的有理,我服,来,喝酒喝酒!”
      “我说什么了吗?”顾凉举起杯子。
      三个人举起杯子碰了碰。
      大熊夹了口葱爆羊肉,咽下去后舒服的叹了口气,“顾小刀,你这手艺当年不去炊事班可惜了,这羊肉我能惦记一辈子!”
      “就你这糙劲儿,我只要做的不是个屎,你都能吃下去。”顾凉说。
      大熊差点被噎了一嗓子,“哎,怎么说话呢。”
      单子夹了口松鼠桂鱼,也竖起个大拇指,“顾凉你做菜是真的牛!比一般馆子强多了。”
      桌下小黑猫突然叫了一声,单子往下一瞧,小黑猫的两只眼睛黑溜溜的盯着他的筷子。
      “吃鱼吗?”单子冲着猫说了句,又抬头问顾凉,“它叫什么名字?”
      大熊“哎呦”一声,“它听得懂个屁!”
      顾凉用筷子夹了块连着骨头的鱼肉递到它嘴边,小黑猫迅速叼过跑到二楼靠窗那边去了。
      “没名字,但你叫它它能听懂。”顾凉说。
      “啊?”单子愣了愣,然后好玩似的冲着远处在窗户边吃鱼的小黑猫喊了句,“小黑,你家奴才做鱼好吃吗?”
      小黑猫回头冲他叫了一声“喵~”,回头继续吃鱼。
      “哎?真听得懂啊!”单子惊喜的说。
      “怎么可能,凑巧吧。”大熊也朝猫吼,“猫兄弟,你看哥哥我帅吗?”
      小黑朝他眯缝了一眼,扭过头没理他。
      “哈哈哈!”单子乐了。
      “……我擦?”大熊不服气的起身走过去,没等他靠近,小黑猫跐溜一下跳到了另一边窗户上,趴那儿用屁股对着他。
      “我还不信了!”
      大熊想伸手上去捉,顾凉用筷子敲了敲碗,“你不怕了?快来吃饭。”
      大熊看了一眼舔着爪子的小黑猫,放弃了。大熊一边走回来一边说,“这猫养的,跟你一个样。”
      顾凉吃了口鱼没说话。
      单子扫了一眼桌上,“顾凉,你怎么不做几个辣的菜,来这儿都没吃过几个有味道的,嘴里淡。”
      “你肠胃刚好,吃什么辣,”顾凉说,“我煮了粥。”
      单子长叹口气,搁了筷子,“你俩还能不能行了,操心我的胃都操心六年了。”
      大熊放下筷子,“这有办法吗!还不是那时候在老林子里吃树皮吃的,你一袋子干粮全分了我和小刀,这事儿都悔死我了……”
      “停!”单子朝他嘴里塞了个馒头,“吃饭!”
      顾凉看了看单子,“你这胃是得注意,还老喜欢路边摊麻辣烫,都老大不小了。”
      三个人边吃边聊,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感慨了一通,大熊叹口气,“哎,想念老白干。”
      顾凉看了他一眼,突然起身往旁边走,打开了靠近楼梯的一个小房间门。
      大熊好奇的跟上去,看了一眼叫了声,“哦哟!顾小刀,敢情你家那么空,都搬这儿了!”
      “生长”猫咪咖啡馆的二楼只占了一楼一半的空间,剩下的全被顾凉用来隔了一个房间。房间分两部分,外头放了张沙发、一个茶几,一个小冰箱和一个电脑桌,隔着一道泼墨山水画的门帘,里边是一张大床和衣橱,衣橱边上还隔出了一个小卫生间。
      单子过来围着兜了一圈说,“顾凉,你这儿都能住人了。”
      “嗯,有时候懒得回家就在这儿睡。”顾凉说。
      他没告诉单子,要不是他们来看他,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睡,他正儿八经的公寓基本就是个空壳子。
      单子看着他屋里墙壁上挂着的一副黄道十二宫和唐卡坛城拼图,问了句,“顾凉,你还玩这个?”
      顾凉走到小冰箱面前打开,从里头拎出两个瓶子,“嗯,我小姑揪着我和她玩的。”
      单子幻想了一下顾凉拧着个眉,一幅□□老大打扮坐在地上拼拼图的样子,笑出了声,“你这画面感太强了。”
      “咱小刀现在过得是与世无争的神仙生活。”大熊打量着那幅泼墨山水的门帘说,那上面左下角有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落款——擎天一霸。
      大熊乐得不行,“小刀,你画的这俩馒头山挺好,就是这落款,哈哈哈哈,瞬间从老夫子成了热血动画片。”
      “你能不能行,那叫动漫。”顾凉说,“你要喜欢,明儿我给你画个大黄蜂。”
      “不,我喜欢擎天柱。”大熊说,扭头看到了他手里的瓶子,扑过来一把拿了过去,“嘿,老白干!你不是有吗?”
      顾凉没作声,看了一眼单子。
      单子瞪了他们一眼,挥挥手,“行了,服了你俩,我不喝。”
      三个人回到了点着红蜡烛的餐桌上,换上老白干以后,大熊才终于找回了当年驰骋沙场的感觉,一个人很快就干掉了大半瓶。
      几个人喝的都有些兴奋,大熊手里握着瓶老白干靠在沙发上,连小黑猫过来在他脚底下窜了几下都没注意。
      “哎,舒坦啊,还是咱无产阶级的琼浆玉液带劲。”大熊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舒坦的我只想打套搏击。”说着两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肘击。
      顾凉也喝了不少,但没喝到位,只喝了个五六分。这种时候是最不上不下的,酒把平日里藏着的情绪勾了起来,但理智还在,所以人不能发泄出来。
      顾凉心里有点闷,两只眼睛有些愣愣的看着桌旁边一片地。
      单子喝了口红酒,叹了口气。
      顾凉回过神,看着他笑了,“等你们要走的时候,我给你整一打。”
      “一打你是要喝死我吧。”单子笑着说,看了一眼顾凉。他看得出来,顾凉的笑容没进去眼底。
      大熊揉着肚子慢慢瞟着周围,忽然眼睛一亮坐了起来,手指指着最靠后墙上挂着的一块麻靶喊,“嘿!这儿竟然有靶!我刚刚都没注意,来来来,顾小刀,表演一个,给咱们助助兴。”
      “多大的脸你,还助兴!”单子打了大熊一拳,但眼睛直直的看着顾凉,说不清里面是期待还是紧张。
      顾凉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你看了那么多年,还没看腻?”
      大熊瞪着他,一句话跟排练过似得脱口而出,“哪儿能啊,十刀连发小顾飞刀,你可是我们三连一传奇,这绰号不是白叫的。”
      顾凉听到“三连”两个字,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亮,心里突然涌起来一阵瘙痒。他愣了两秒,笑了,一拍沙发挺起身,“行,您瞧好了。”
      窗边挂着靶子的一旁有个小铁盒。顾凉起身,从里面拿出了几根飞镖。
      大熊和单子瞬间坐直了,两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顾凉退后几步,离靶子大约五米,抬起手,闭上了眼睛。
      “砰!”金属镖射进麻靶的声音。
      “好!”大熊叫了声。
      “靶心。”单子说。
      顾凉没说话也没睁眼,继续抬手。
      “砰砰砰!”一连三只飞镖脱手,中间停顿不到半秒。
      大熊站了起来,“厉害啊小刀!”
      大熊话音未落,顾凉左右手同出,两只飞镖中靶,打掉了先前的那几只,依然落在靶心。
      “百发百中!”单子说。
      顾凉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看,嘴角勾起一个笑,向后倒退,差不多快要退到二楼的另一侧才停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把折叠的银色蝴蝶刀,手腕一翻甩开了刀刃,细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开始在胸前灵活的翻转着刀柄。
      蝴蝶刀漂亮的在空中跃起落下,顾凉慢慢闭上了眼睛。
      蝴蝶刀在指尖飞舞着,这样惊险刺激又带着血性的动作在顾凉闷着的心上划开了一个口子,他只有在这种时候,才真正的有一种真切活着的感觉。
      蝴蝶刀从右手被抛到空中,又落回到左手,再回到右手,几个眼花缭乱的翻转过后,顾凉睁开眼睛,突然一个侧身低头,刀潇洒的脱手飞出,“砰”的一声笔直有力的穿透了靶心,上面的飞镖被全部打落在地。
      “顾小刀!我爱你!顾小刀!你牛皮!”大熊挥舞着酒瓶子,跳起来欢呼。
      单子也站了起来,笑着拍着手,“这帅耍的,一点不刻意。”
      顾凉收回凹着结尾pose的右手,心情变得轻快起来,笑着甩甩头,“今天只带了一把刀,要再来一把,左右两个靶子,就能来个双刀。”
      大熊上来一把拍在他后背,“可以啊小刀,威风不减当年!还是迷倒万千少女的部队一枝花!”
      “一枝花?”顾凉被他拍的差点一个跟头,晃了晃站稳说,“我谢谢您,那是单子。”
      单子上前去靶子上拔刀,刀埋的挺深,肯定是穿透了麻靶,插进后面的墙里了。
      单子使劲把刀拔了出来,朝麻靶的窟窿里看了看,墙上有个坑,有挺多刀刺的痕迹,他喊了声,“顾凉,你平时没少玩儿吧?这墙都破了啊。”
      “回头刷。”顾凉应了声。
      大熊“啧”了一声,“你这么射来射去的别射成个危房。”
      “哪能,”顾凉被他逗笑了,“我有那么大劲儿吗?我不常用刀,废靶,平时这儿就是给客人玩玩。”
      “你有。”大熊认真的说。
      三个人兴奋劲儿上来了,也不坐沙发,都没有形象的往地上舒服的一趴,脑袋挨个码着躺成了一个圈。
      顾凉玩刀时候的兴奋还没退去,此刻躺在他们中间,两只胳膊枕着脑袋盯着天花板。和大熊单子他们在一起,他的心情是难得的轻松。
      大熊叹了口气,说了句,“哎,没想到也能有这么松口气躺下来的一天。”
      单子朝他那边望了一眼,开玩笑的说,“是没想到能睁着眼睛躺下来吧?”
      大熊也朝他看了一眼,大声笑着说,“是!是没想到咱们仨还能有活着见面的一天,老实说,我都不敢想。”
      单子也笑了,但笑着笑着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寂静了片刻,顾凉突然说了句,“这两年,队伍里没了多少人?”
      他这话问的很突然,大熊和单子一时之间都没有做声。顾凉两年前退役后,他们之间打电话发消息就从来不聊这些,刻意的避着。哪怕就算是自己受伤了,只要不是下不来床接不了电话,也还是能瞒就瞒着。顾凉也从来不问。
      但他现在就这么突然开口了,让大熊和单子都有些猝不及防。
      顾凉坐起来,掏出根烟点了,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来,“你们从前不说我也不问,现在人下来了,总该告诉我一声。”
      单子坐起来,斟酌了半天怎么开口,最后皱着眉头说,“顾凉,你知道的,天狼大队里,什么都没准。”
      顾凉手指尖夹着烟缓缓点了点头,“嗯。”
      单子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终于下了决心,低声开口,“石头、皮筋、洋洋、三猴……”
      他每说一个名字,顾凉的手就抖一抖,烟灰抖到地上也浑然未觉。
      单子看了一眼顾凉,顿了顿继续说,“还有几个负伤的,小罗是左腿,阿进右胳膊,还有沙燕,腰往下都瘫痪了……”
      顾凉的牙齿紧紧咬着,手抬起来想抽口烟却怎么也塞不进去。
      单子说的简单,但左腿、右胳膊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伤,要么是肌腱,要么是神经,要么就是没了。没了腿,没了胳膊。
      他曾经熟悉的一个个战友,傻愣愣一口乡音的石头,打兔子一把好手的皮筋,总笑眯眯但拳头全队最硬的洋洋,皮的上蹿下跳摔掉他一个限量手表的三猴,一开始和他不对眼干过一架但在战场上却拉他一把的小罗,突围撤退时总跑在最后一个给全队打掩护的阿进,还有沙燕,他离队时那个孩子才十九岁,是个难得的狙击的好苗子。
      顾凉抖着手,浑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烟几乎夹不住。他没有再问他们都是怎么牺牲和受伤的。
      两年没有听到这些人的消息,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躲得掉。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亲耳听到战友牺牲和负伤的消息,心痛根本不可避免。
      “秦队呢?”顾凉问。
      单子没说话。大熊从另一边坐起来,胳膊撑着膝盖,侧头看了顾凉一眼,“右小腿截肢,是炸弹,一年前,一队毒枭过境,那一场死了两个伤了四个,我背上那个眼儿就是那时候弄的。”
      顾凉猛地抬起头看着大熊。
      大熊扯着嘴角笑了笑,但眼睛里却阴森森的毫无笑意,“放心,那垃圾我干掉了,一枪爆头,眼珠子都炸的稀烂。”他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口水,“便宜他了!”
      顾凉没说话,拼命吸了一口烟,含在嘴里过肺的时候火辣辣的疼。
      烟吐出来的时候,他狠狠的一拳砸了地面。
      不甘,不服,不能接受!
      他的战友在流血牺牲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在这个猫咪咖啡馆里,在陆医生心理诊疗室里,在各种油盐酱醋里,缩着,呆着,闷着!
      “顾凉?”单子搭住他的肩膀。
      顾凉又砸了一拳,拳头上开始渗出血。
      “啊!”他低吼了一声。
      单子想拉下顾凉的胳膊,大熊拦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顾凉心里压着的火在这一嗓子里冒出了火星,噼里啪啦在心里燃着。他抱着头蹲着,闭着眼睛。
      大熊在一旁默默的开了口,“要不我陪你打一架,介于你的心情,我让你一只手。”
      “滚!”顾凉埋在膝盖里回了句。
      “小刀,”大熊拍拍他,也从屁股兜里掏出根烟,拿过脚边的火机点了,“咱进天狼的第一天就知道会是怎么个结果,有句话说求仁得仁,没啥。石头、皮筋、洋洋、三猴他们走的都没痛苦,心里一定也没痛苦。”他转头看着顾凉,“还有你,我也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那些想法都不对。”
      顾凉抬起头,眼睛红着,他冲着前面没看大熊,“你知道个屁。”
      “我就是知道个屁。”大熊叼着烟说。
      顾凉回过脸。
      大熊没看他,继续说,“你没用,你不配做天狼,你当了逃兵,你对不起大家伙……我告诉你,你要这么想,我就一拳打醒你这个傻逼。”
      “哎,大熊……”单子叹了口气。
      顾凉低声说,“我对不起……”
      “傻逼!”大熊一拳揍在顾凉的肩膀上。
      “……擦!”顾凉立刻扔掉烟捂住肩膀,大熊这一拳估计是用了格斗的力气。
      “给你脑子里那些破玩意儿打掉!”大熊看了一眼他,甩了甩手,“什么心理诊所,一点儿不靠谱,明儿带我去见见,我给那医生好好审查审查。”
      “哎,”单子叹了口气,起身把地上的烟踩灭了,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大熊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
      “屁的少说两句,咱们几个是什么交情,大老爷们还藏着掖着,这话我打一见面就想说了。”大熊站起来,对着顾凉大声说,“顾小刀我告诉你,你这人就是死心眼!我今天得给你整明白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当年那一枪不怪你,换我我也打不中,谁都不能保证打中,你要老在这儿过不去,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你懂不?”
      顾凉靠在椅子腿上抽了口烟,闷着声音说,“我没有。”
      “你屁的没有!你当我是瞎子?”大熊说。
      单子拉了一把大熊,大熊甩开他,“你别拦我,这事就得痛痛快快的唠清楚。”
      单子放开手,抿了抿嘴没说话。
      大熊接着说,“小刀,你是人,特种兵也是人,就算是天狼的特种兵,也他妈还是个人!不是神!不是超人!零下三十度站在水潭子里,天上没个毛月亮,周围全是障碍物,你肩膀上中枪,是个兵都不好打。人没救下来,牺牲了,应该怪你吗?你还能打到那美国佬的裤腰,换了我我连他的脚都瞄不到!”
      顾凉没说话。
      大熊喘了口气,“小刀,人死了就是死了,但活着的人还得往下走,你就想想他在天上知道了你这鸟样,能不能安心!”
      单子握了一把顾凉的手,顾凉的手冰凉。
      他低着头没说话。大熊这些话很直接,小姑不会这么和他说话,陆医生也不会,他们会顾忌他的感受。只有大熊和单子,曾经一同出生入死、刀口舔血搀扶着活下来的战友,才会这么一针见血的刺痛你。
      终于有人能直截了当、一点不遮掩的戳着心对他说——你是个傻逼,你这个傻逼,你就是过不去!顾凉,你过不去!
      就好像是一块一直藏着的痒的抓耳挠腮又不能挠的疤,现在一下子被翻了出来,狠狠挠了一把,虽然鲜血淋漓,但是痛快了,舒坦了。
      顾凉静了片刻,抬起眼睛。
      “可我是天狼,我应该打中。”他说。
      “我是狙击手,99.99,全队命中率最高的狙击手,我应该打中。”他说。
      “我打了四年,不管多低的能见度,不管流多少血,我都应该打中!”他站起来开始吼。
      “我打不中,就是我的问题!是我的能力不够!”他压着嗓子吼出来,仿佛要把心里压住的火全部发泄出来。
      “是我能力不够!我他妈的根本不配做天狼!”他狠狠一拳砸上桌子,桌面“砰”的响了一声,裂开条缝,桌上两个盘子掉下来碎了。
      大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单子看了会儿,转头去拿了一把扫帚回来把碎盘子扫了,又扔进了垃圾桶里。他回过身,顾凉正处于发泄之后的空白期。
      大熊拍了拍顾凉的肩膀,“好,终于吼出来了。”
      顾凉吼完之后心里有一瞬间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平日里不安的吵闹的声音全部消失,只剩下一阵从头到脚透彻心扉的畅快。
      顾凉有些懵的看着他。
      “我都替你憋得慌,”大熊说,“早该这么吼了。”
      顾凉靠着桌子慢慢滑下来,卷起条腿,膝盖撑着胳膊,头后仰着,眯着眼睛放空。
      “小刀,”大熊挨着他坐下来,“你是神枪手又怎么样,你真当自己是铁血金刚呢!”
      顾凉冲着大熊扯了扯嘴角。
      “笑个屁,丑死了。”大熊说。
      顾凉习惯性的从屁股后面掏出根烟,大熊一把抢了过去,“少抽点,鸦片也没你这么抽的。”
      “没事。”顾凉说,但没继续掏烟。
      三个人静静的坐了一会。
      大熊突然开口,“小刀,你后悔吗?”
      “什么?”顾凉问。
      大熊转过头看着他,“我是说,后不后悔进了天狼大队?后不后悔当了特种兵?”
      顾凉回过头看着脚下,沉默了会儿说了句,“从来没后悔过。”
      大熊突然笑了起来,渐渐笑的两只眼睛里都腾起了雾气,“好,我也不后悔。”
      “我也不。”单子也笑了。
      顾凉看着他俩,先是有些不明所以,接着也慢慢的跟着笑了起来。
      三个人笑的全部滚到了地上。
      “神经病么你俩!”顾凉捂着肚子骂。
      大熊止住笑,拍了拍顾凉的腿,“小刀,甭管你是想打架还是想聊天,哥哥都在这儿陪你,就等着你不傻逼的那一天。但酒得管够,老白干!”
      顾凉抬腿反压住他的胳膊翻上去,压着他肩膀说,“谁是谁哥哥?”
      “哎哟,”大熊挣脱开来捂住肚子,“顾小刀,你下手不比我轻啊。”
      单子摇摇头,“幼不幼稚你俩!”
      顾凉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伸出胳膊搂住他俩的肩膀,喊着说了句,“行,老白干就老白干,管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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