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无境》花汇秧

14、徐若涟

　　追着离音的是一条巨蛇。蛇信子吐出来时，发出嘶嘶的声音，伴随着一股独属于蛇类的腥臭，差点没把离音给恶心坏了。

　　山穴狭小，弯弯曲曲的，离音这样小个的人跑在其中也难免磕磕碰碰，更何况一条体积巨大的蛇？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离音一时还有些优势。
　　可一旦出了这山穴，她这小胳膊小腿的，又如何能跟一条大蛇抗争？

　　离音当机立断，“胖团，这次用千里传送符！”
　　“阿音，你先别忙。出事儿了！我带回来的那株可香的草木你还记得吗？你丹田里这金光要把它吞了，怎么办啊？”

　　离音一愣。
　　吞了？这是什么意思？

　　胖团急了起来，“天啊！它已经开始吞了……它这速度怎么这么快，完了！它已经吞完了！”

　　不需胖团说，离音已经感受到了。
　　一股十分霸道的力量从她丹田深处爆发出来，异常灼热。她的丹田像是着了火一般，烧得内里的灵液都噼里啪啦地冒着泡。

　　伴随着灼热感而来的，是一股铺天盖地漫过来的疼痛感。疼得离音只想躬下身，在地上狠狠打滚。
　　离音脸色涨红，呼吸都带着点热气。

　　追着离音而来的灵蛇感应到那股熟悉的药香不见了，更加发了狂，速度又一次加快了。

　　离音疼得直抽抽，却不敢停下来。
　　不过跑出几步远的路，她的脑门上已经冒起了一层层冷汗，脸色阵阵发白。

　　胖团在离音的丹田里急得团团转，“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疗伤圣药有用吗？要不试试吧？阿音你怎么样了？”
　　“不管了，我先用传送符，咱们先甩开那条大蛇再说！”

　　“不行啊！吞了那草木以后，那狗屁金光就整个固化掉了，灵力都在暴动，我控制不了了……急死喵了，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胖团急得都快哭了。

　　离音的精神都有点恍惚了。她咬紧舌尖，尖锐的疼痛好歹让她神情稍微清明了几分。她也不敢稍微缓下速度，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小山穴。
　　远远的，离音似乎看见了一个灰衣短褂的身影，就站在她昨晚歇息的那棵树上。

　　那人对着离音，拉起了手里的弓箭。
　　离音心里一凛，下意识就一弯腰。

　　一股凌厉的风声沿着她头顶呼啸而过，然后是刀入血肉的扑哧声，再然后又是一声瘆人的蛇叫声。

　　离音下意识回头。
　　巨蛇的蛇身一半在山穴里，一半在山穴外。一根银色的箭正插在它的脖子上，箭羽还在微微抖动。
　　尽管受了伤，它泛着凶光的蛇眼依然狠狠盯着离音。

　　多大仇！

　　离音又回过头。
　　身穿灰衣短褂的姑娘冷着一张脸站在树上，手里的弓箭不曾放下，“我可以帮你阻止这条蛇，但我要你身上的凝心朱红果。”

　　离音没犹豫，直接掏出身上仅剩的那颗红彤彤的果子，抛给了她。
　　这位姑娘似乎没想到离音会那么干脆，直直愣了下。

　　离音也只是在赌而已。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凝心朱红果，只听这名字，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种被她和胖团当水果吃的果子了。
　　好在她的确赌对了。

　　灰衣姑娘收了果子，手里的动作一下子快了起来。
　　她一连拉了好几次弓，然后利落地从树上滑下来，用一条灰色的丝巾缠住离音的手，拉着离音直接跑了起来。
　　一边跑，她还一边往她们身后撒一种白色的药粉。白色的药粉一落地，直接化成了透明，将她们的气息遮掩起来。

　　跑出去挺远后，离音才抽空回了头。
　　银色的箭十分巧妙地封住了那条蛇的出路。它正困在箭阵里，发了狂一般左冲右撞，将那箭震得几乎要断折了。

　　离音更不敢耽搁了。她强忍住丹田里灼人的痛，紧跟在那姑娘身后，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等到那姑娘停下来时，离音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一层又一层幻境里。

　　眼前忽而是阳春三月，忽而又到秋风萧瑟的时节；从艳阳高照到寒冬凛冽只需一个眨眼的时间。
　　冷热交替，离音那张稚嫩的脸上白过一阵就是红，红过以后又更加惨白。

　　徐若涟冷着一张脸，站在离离音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那只巴掌大小的小猫咪正不住地拱着那小姑娘的脸，看上去可怜极了。
　　她不知道离音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但隐约能看出来，离音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徐若涟握了握自己的手掌心，钻心疼。
　　四周是一片空旷的地界，连草木都是蔫蔫的。这里的地形她很熟悉，一般不会有什么人经过，很安全的。

　　她应该走了的。
　　那小姑娘给了她凝心朱红果，她帮那小姑娘摆脱暗水硫蛇的追捕，公平交易，钱货两讫，各不相欠了。
　　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指不定越留越成错，她这样的人……难不成还能帮上什么忙不成？

　　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徐若涟脚下的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开。
　　她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远远找了棵树倚坐下来。

　　胖团将离音腰上挂着的小葫芦扒拉下来，好不容易才给离音喂上点灵酒。
　　灵酒一入口，带来点清凉的滋润感。
　　离音终于从重重幻境中找出一丝清明来。

　　她虚弱地摸了摸胖团的头，勉强坐了起来，凝神静气，摆了个修炼的姿势。
　　丹田里的温度已经翻腾起来了，连那朵碧蓝色的莲花都被蒸得蔫蔫的。金色的灵液直接雾化，体积急剧膨胀，在离音的丹田上空鼓动着，热且胀，并且有不断加深加重的趋势。
　　再这样下去，整个丹田都得爆掉。

　　离音没办法，只能试着将这股金色灵雾导走。
　　金色灵雾已经在剧烈压缩的状态，能有个宣泄口，自然求之不得，很顺从地跟着离音的意识走。

　　但雾化的灵液，已经不再是那种温和的模样了，它的破坏力极强。所到之处，直接将离音的血肉都灼烧得扭曲起来。
　　离音疼得躬下了腰。

　　她几乎快撑不住时，另一股冰凉的力量忽然自她的灵力中剥离，成了另一股灵液，细细地抚慰着刚被炙烤过的血肉。
　　是凝心朱红果的力量！
　　离音精神一振。

　　清凉润心之感紧跟在灼痛之后。有了这股清凉润心之感的支撑，前面的烧灼感似乎也不那么难挨了。
　　经历过灵雾炙烤又被凝心朱红果浸润过的血肉，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隐隐都透着股亮色，又强劲又剔透。

　　离音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淬体！虽然来得凶险了些，但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机缘！
　　离音整个心神都沉了下来，也不再惶急了。

　　烧灼感如影随形。离音心念一动，想到了左手手背上的紫黑色图腾。
　　既然都是烧，能不能把那东西给烧没了？

　　金色灵雾在离音的意识控制下，一路闯过重重险阻，终于到达她左手手背。
　　离音加大了金色灵雾的量。
　　一股金雾笼罩在她血肉上。慢慢的血肉开始发黑，整个紫黑色图腾也隐在发黑的血肉里，冒起了紫黑色的烟。
　　图腾在淡去。

　　好像有用？
　　离音一喜。

　　凝心朱红果的力量后一步抵达，化成温和的灵力滋养着离音手背上的血肉。
　　一股酸麻之感从血肉中钻出来，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挠一挠。忍过那阵酸麻之感后，离音手背上的肌肤又恢复了莹白色，光洁无暇。

　　离音还没来得及高兴，新生的血肉中忽然涌起一阵钻心的疼痛感，来的又猛又急，一下一下的，比第一次那种被针扎的痛感强烈得多，似乎要直钻入人的心底一般。
　　离音咬紧牙关，到底没有伸出手抠自己的手背。

　　熟悉的紫黑色图腾又一次在离音的左手手背上盘踞着。图腾中心，竖着的兽瞳正冷冷地盯着她，似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离音心头微微发沉。
　　丹田里的金色灵雾依在不断堆积。离音看了那紫黑色的图腾一眼，深吸了口气，暂时不再管它。
　　她凝神静心，继续控制着金色灵雾，一点一点地将全身的血肉都烧灼了个遍。

　　徐若涟冷着张脸，看着从离音的身体表面一点一点排出来的灰色杂质，心情一度十分复杂。
　　还有人能这样排杂质的？

　　人体内的杂质，从生下来离开母体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堆积。黑色的杂质只是寻常污垢，相对容易除去；而灰色的杂质却是跟血肉融合生长在一起的，乃是修士的心头大患。
　　所谓纳气淬体境，其实是个锤炼血肉的过程。修士用灵力将血肉中的杂质一点一点逼出来，直至□□通畅，血气通达，便是淬体大成。

　　这个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润物细无声的。
　　大多数号称淬体得十分完全的人，可能终其整个纳气淬体境，都不曾逼出过能看得见的灰色杂质，而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看不见的纯化。

　　徐若涟记得她爹曾说过，说那种天资绝顶，或者是大势力资源倾斜之下的修士，是有可能直接淬下可视的灰色杂质的。
　　徐若涟原本还不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这小姑娘一次排出体外的灰色杂质是不是多了点？
　　她的淬体这般完全吗？

　　等到离音的淬体进行两个时辰还未结束时，徐若涟动了动僵硬的手脚，已经无话可说。
　　阿爹说修行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是这个意思吧？

　　天色暗了又亮。直至第二日中午，胖团的肚子叫第二遍时，离音终于醒了过来。
　　第二次从一颗灰白色的蛋壳里出来，离音已经相对淡定了。虽然这次的蛋壳似乎白得有点过分，但她已经能寻常视之了。

　　胖团第一时间跳上离音的肩头，舔了舔她的脖子。
　　离音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站起身，走到徐若涟面前，“那个，我叫离音，谢谢你帮我护法。”

　　徐若涟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依然冷着一张脸，“这是那一颗凝心朱红果应得的。既然你醒了，那我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就想走。

　　离音下意识抓住她的手，顶着她冷冰冰的视线，又讪讪地放开了。
　　“不是有意冒犯。我不认识路，能跟你一起走吗？”

　　徐若涟收回被离音抓过的手，背在身后用力握了握。
　　她冷着脸上上下下扫了离音一眼，“你师门不曾给你地图？”

　　离音眨眨眼，“什么地图？”
　　“望月境的地图，宗门弟子都有的。”
　　“望月境？”
　　“你不知道望月境？”

　　徐若涟终于明白问题在哪里了。
　　一开始看离音穿着一身不俗的长袍，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还以为这是哪一宗门的大小姐，如今才明白，原来她更可能不是葛洲之人。
　　但那跟她有什么关系？横竖，她不适合有多余的好奇心。

　　徐若涟脸色依然冷冰冰的，“这里是一处秘境，名叫望月境，归葛洲东南域五大宗门管辖，最近正在对外开放。”

　　葛洲？
　　她都到葛洲了？
　　离音一愣。

　　徐若涟继续道：“这秘境一共能开放两个月，筑基期下可入，如今是开放期的第四十一天。”
　　“两个月时间到后，你需要一直往东走，通过一个白色的传送门出去。若是逾期，你得在这秘境再待上三年，等待下一次秘境开放时才能出去……”

　　徐若涟看了离音一眼，“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也不管离音听没听懂，第二次转身想走。

　　离音又拉住她。
　　这次，离音完全无视了徐若涟的冷脸，只笑得一脸灿烂，“那个，这位姐姐，我真是意外来这里的，人生地不熟的……你带带我可好？”
　　“放心，我不惹麻烦的。吃的也不多，闲着没事我这只小宠还能给你逗逗乐，解解修行寂寞，你看如何？”

　　胖团很配合地歪了下脑袋，萌哒哒地看着徐若涟。

　　徐若涟的嘴角隐晦地抽搐了一下。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没接话，直接转头就走。

　　离音感受了一下手里那不轻不重的力道，顿了下，直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