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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喧闹之死与寂静之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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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红光辉亮照一切,驱散谷间的冷寂,然而这阵红光不但没让人感受到丝毫温暖,反倒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河面荧光传来令人耳鸣的嗡嗡噪音,惊起两岸树林的禽鸟,山风灌入河谷,带来浓厚的雾气,掩盖九月光芒,立时,模糊视线中,嗡嗡声铺天盖地而来。
队伍早已乱成一团,有人仓皇逃命,有人抄起武器准备作战,但在白菫看来,那都是困兽之斗。
月牙族佣兵抄起火鎗,朝第一波席卷而来的鬼萤轰出火域“砰”的一声,爆炸声响彻河谷,由于长期保持低声,一听到火域的爆碎声,所有人都感到耳内一阵裂痛。
火域起了效用,正面受击的鬼萤群立刻就被烧成灰屑,然而在那后方,还有更多被爆炸声吸引来的萤海,所有佣兵都举起鎗炮,朝河面不断射击,轰隆隆隆……
一阵阵爆响后,炮灰磷火与腥红光点在烟雾中混得不分你我,看似战得有来有往,但人人心知肚明火域鎗弹是有限的,每声炮响都意味着死亡倒数。
此刻白菫的灰眸燃烧着冲天火光,她的思绪盘根错节,事情演变至此,想全员无恙已然是天方夜谭,这群人生死的决定权不在她手上,而是天意使然。她陷入两难,趁乱逃走是一个最可行的方案,但仔细想想,虽然任务已经宣告失败,若能保全淬老的性命,或许还能领(勒索)到救命赏金。
轰声巨响,四溅的火屑在河面上炸出阵阵硝烟,烟雾后方,数不尽的鬼萤如成千上万的愤怒红睛破尘而来,速度之快,佣兵在填弹之前就被袭击了,凄惨哀号响遍河谷,其余马儿被吓得失控逃窜,油灯被甩到地上,引起火势,牠们横冲直撞使情况变得更糟,有些人因为被马撞倒而遭到鬼萤吞噬,当然这些马儿也都成了鬼萤的盘中飧,凄厉的嘶鸣声引来更多鬼萤,就像骨牌效应。
阵阵混乱使白菫的马儿也开始躁动不安,牠不停发出嘶嘶声,不管她怎么安抚都没有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白菫翻身下马,取下包袱甩到肩上,拍拍马儿屁股要牠快走,马儿立刻向前方的黑暗冲刺,消失了。
刺眼的火光从河面上爆炸开来,看起来月牙佣兵使用了轰炸型火域,爆炸的灼热风压虽然缓阻了攻势,但那只能说是螳臂挡车,尽管他们的火力再强,鬼萤仍将蜂拥而至。
尘烟中,白菫的斗篷在狂风中翻飞不止,在她前方那片朦胧不清的视野里,火光与血光相互撕咬,爆破声、哀号声、水花声不断从中传来。
然而混乱中,她的目光却像精准锁定猎物的老鹰。
她将左手伸往背后,利落地抽出包袱中的反曲弓,藉甩扯之力,上下弓臂剎那间向两侧屈伸而扣成一体,那弓体细长而优雅,反射着刃域独有的雪白光泽。
接着,她的右手从箭袋中抽出箭矢,搭上弓弦,视线顺着箭簇,瞄准尘雾中哀嚎乱窜的人影──
放出箭矢之前,她在心中默念:‘不遵守作客之道的来客啊,森林的无情将令你们胆寒。’
咻、咻、咻、咻。四矢出弓,射倒火场内的四名壮汉。
她再度默念:‘无知的旅人啊,就当是森林要教你们体会寂静之美吧。’
咻、咻、咻、咻。八位佣兵都倒下了,安静了。
唯有这么做,才能让鬼萤冷静下来,这也是唯一能救淬老的办法。
她放下弓时,火雾中已无动静,只剩火焰燃烧车舆的呲擦声,安静的氛围使鬼萤逐渐平息,此刻它们都围绕在一具具尸身上,乱哄哄地啃蚀着血肉。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烧焦味,白菫轻轻踏出步伐,想在灰烟中寻找淬老的身影,河岸一片死寂,佣兵与马儿七横八竖地四处倒散。‘这才是森林喜爱的寂静之美啊。’她暗自希望别用到第九或第十根箭矢。
“快走啊!淬老!”
她忿忿地转身,顺着声音看见起火燃烧的车舆旁,铅锏焦急地拖着淬老要他快走,但淬老却似乎不想活了,只是一径地扳开那个被撞倒的黑箱子,从里面拉出了一只小手。
四周再度泛起红光。
“别管他了!淬老!快逃吧!”
“不能丢下他不管!”
一位红发男童被淬老拉出箱子。
这一幕实在太怪异了,这位荣族富商,为何会在生死关头干出这种傻事?她看见淬老像是在呵护着自己的孙子一样,将男童包覆在那身黑天鹅绒斗篷中,先不管那个孩童为什么会被装在箱子里,这老家伙简直为了他而置生死于度外了,更何况那还是个罪魁祸首。
“快走啊!!”
白菫叹了口气……该拿这些白痴如何是好?是啊,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本能告诉她,趁鬼萤锁定他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别再继续淌这混水。
但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她的目光被那位红发男孩牢牢吸引住了。
那无知而好奇的眼神,就好像现在是出外郊游,周遭惨况都是灿烂的烟火秀。
那孩子……为何完全不害怕?
他们身后,红光龙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眼看只剩毫厘之差,三人就要被吞没,俄而,白菫改变了想法。
她的手抚摸着箭袋的箭羽,随即从中辨别出一根咆鸢尾羽,火速抽箭搭弓,墨黑箭簇在重重火光照耀下毫无反光。
接着,她拉开弓弦,刃域制的弓身曲张至极不可思议的弧度,飕的一声,箭矢放了出去。
这一瞬间,彷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锐不可当的箭矢裹着看不见的旋风,将万籁吸收,随后它穿越尘雾,射中那个黑箱子。
忽焉,一阵隆隆耳鸣爆炸渲染开来,箭矢击中箱子后,产生了某种无形无色的冲击波,立时,大气与万物急速共振共鸣,在互相反射碰撞下激荡出高频率噪音,迫使所有人摀起耳朵。
鬼萤因此陷入混乱,他们四处飞散,争着要逃离出这恐怖的音波地狱。
趁此空档,白菫冲到他们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着他们跑往树林,奔跑途中,淬老与铅锏无论向她喊了什么都听不见,所有人的听觉都失灵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跟在白菫身后,在漆黑的森林中奔驰,翻过一个又一个的岩石,钻过刺人的藤蔓,努力攀上盘结在岩壁的树根,但因为淬老抱着小孩,时常跌倒或无法攀爬,她不时得停下来等他们,然而后方林木间,红光正步步逼近,他们的听觉才刚恢复,风声与嗡嗡声随即灌入耳里。
“呜啊!该死的!我的脚!”
“哇啊啊!”
“淬叔叔你还好吧?”
淬老绊到树根跌倒,连带扑倒铅锏与男孩,白菫止步回头,只见漫天红光亮照森林,噬血荧光如风暴席卷而来,但恐惧并没有击倒她的求生意志,她在心中暗骂数声,抽出火域箭矢,朝另一端射去,同时默念‘森林啊,请原谅我的冒昧无礼。’
爆炸声短暂转移了鬼萤的注意,“快起来!”她急切地大喊。三人狼狈起身,继续奔跑。
地势逐渐上扬,林间迂回而狭窄,加上淬老跌倒的腿伤,他们的速度已大不如前,后方逐渐亮起红光,再次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方才射出的是她唯一一只火域箭矢。堂堂廷级猎人白菫流鬃难道要与这些白痴葬身此处吗?她绝望地想。
不!不能放弃!这不是我的末路!
白菫拨开重重枝叶,艰难地前进,然而,后方红光再度进逼,她开始向森林对话、祈祷,她从未这么做过,但这却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森林啊,上古神灵长眠之地啊,请听为客微不足道的请愿!
请网开一面,赐为客一条生路吧!
若您肯如愿,我白菫流鬃将献上一切的一切!承载您降下的考验!’
就在此时,她看见前方林木间的异状。
那里伫立了一棵槐树,此树枝叶繁盛,还盛开着花朵,它是多么地突兀,与周遭树林格格不入,彷佛是从盛夏移植过来的,走近一瞧,树上还传来蝉鸣鸟叫。
白菫停下了脚步,陷入思考,铅锏与淬老焦急地望着她。
这种不该存在于此的东西,显然是外力作祟所致。在森林里,偶而会发现一些不寻常的物品,例如干净的马镫、舞鞋、玻璃杯、毫无锈痕的钢刀……而那些几乎都是森林循环的入口,就像眼前这棵槐树一样。
至于这个循环将通往何处,返回走过的路?转移到另一座山?还是直接通向死亡?她毫无头绪。
是的,森林响应她的呼唤了。然而她却感到恐惧,对眼前景象感到由衷地恐惧。
那种恐惧并非是生死存亡之际能比拟的,死亡就是死亡,与新生同是必然的世界运行法则,她见过太多太多。但是,这棵槐树是森林赐她的活路吗?这个森林循环,会带她到什么样的地方?在森林,能见能听能闻的事物都不可怕……前辈们的忠告言犹在耳。然而,她已对森林请愿,要献出一切的一切,那便是不可违逆的誓言。
踏入此处后,将要面临什么样的考验?那是她从未想象过的。
但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淬叔叔,我可以尿尿了吗?”
她回过神,望向这一切的起因──红发男孩。
这孩子俨然不知现在大难临头,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那些灿烂红光,还跟淬老说那很漂亮,然而淬老和铅锏早就陷入绝望,无心理睬那些的童言童语。
白菫露出无奈的笑容,她到底为什么要救这个小鬼?
‘森林啊……愿您赐无知的来客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