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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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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来的猝不及防,很多劫难让人避无可避。
十六岁前,宋云总觉得自己的日子像是踩着云端,虽然被捧得老高,但不知哪日就要跌落云头,摔个稀巴烂。
摔个稀巴烂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那日是她与千华大婚的日子。
她从将军府风光大嫁,凤冠霞帔,明眸皓齿,十里红妆,好生娇贵。
千华仍是那副好皮相,穿着大红的喜服,耀眼的很,此番真真是万千光华。
白日里,酒席间,她娘亲像个壮汉似的,千杯不醉,喝倒了好些贺喜的宾客。
她爹抱着她的衣角,哭得梨花带雨,同他那副方正的糙汉脸十分违和。
她坐在太子府的喜床上,在红盖头下打瞌睡。
忽闻得一阵令人熟悉又舒适的体香,是千华来了。
他将她歪斜的脑袋靠在自己肩头,温柔的掀开那块红绸,望着她睡熟的脸,温柔又宠溺。
宋云是被饿醒的。
她醒来时,身上盖着软和的锦被,身侧却没有千华的身影。
她起身,吃了两块桌上的茶点。
那茶水还未入喉,她却瞥见喜房外,带刀站立的一众兵丁。
那些兵丁身上有肃杀之意。
她敏锐的捕捉到心中那丝飘过的不安。
宋云推开房门,门口穿着铠甲的两个士兵立马拔刀相向。
剑光有些晃眼,她温怒的皱着眉,还没开始耍起太子妃的威风,就听见一路越来越近的打斗声。
是月美人!
月美人来做甚?
那日的月美人宋云从未见过,他身手凌厉,出手不留性命,带着重重杀意,一路拼进喜房。
原来月美人手中的折扇,也可以杀人不眨眼!
“皇上下旨,将军府诛灭满门,”月美人说得简单清楚,“你跟我走,方能保命。”
宋云有些发蒙,灭满门?怎得突然灭满门?那爹娘呢?
可大婚之日,不见千华,又有重兵把守房门,她一出去,立马亮出兵刃,此番月美人之言,可能不假。
她同月美人一路厮杀出了太子府,原先美满的月色如今显得格外阴凉。
城郊的破庙里,月美人告诉她,皇帝的旨意天黑时入的府,说是宋老将军暗通敌国,出卖军情,赐了满门抄斩。
天黑时,她在喜房里打瞌睡。
将军府的人,也在打瞌睡,正是戒备最松散之时。
“我去的时候,”月美人道:“将军府已无一人生还。”
“我要回去,”宋云道:“今日多谢你救我,但....我必须要回将军府。”
“好,我陪你。”月美人道。
“你不问我为什么?”
“突遭横祸,父母惨死,你想回府见父母最后一面。”
“果然还是月美人你了解我。”
回将军府的路上,宋云杀了好些追兵,她双眼的瞳仁泛着血红色的杀伐之气。
小时候,她爹常说自己一生杀伐,身上戾气重,造的杀孽太多,怕祸及子孙,是以要宋云素手一生,不染鲜血。
如今她怕是做不到了。
将军府的状况很惨烈,她在死人堆里翻找出浑身都是血窟窿的爹娘。
她爹死的理由是通敌卖国,她是万不会信的。
她知道这些年来,将军府的兵权一日比一日大,皇帝早生忌惮之心,她爹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如今,她又嫁入太子府,便是彻底激怒皇帝,才招来这灭门之祸。
昏沉的将军府内,火光熠熠,有穿着铠甲的兵丁,大喊:“奉太子之命,诛杀叛贼余孽。”
那夜的将军府内,她手中挥着她爹常使的长枪,嗜血又决绝。
很快,那些追兵便死了个干净!
月美人雪白的长衫上染着好些血迹,全不似平日里的脱凡出尘。
他说,要带她去浪迹天涯,再也不回这个伤心地,再也不见负心人。
她望着他,眼中擒着些许水汽,淡淡道:“好。”
浪迹天涯的路上,她和月美人途径秦河边上。
她忽的就忍不住停下脚步,眼泪也似乎有些不听使唤。
“你看这萤火流光是不是很美?”宋云拨开莫过膝盖随风摇曳的无忧草,踏着有些寒露的湿泥,站在河岸边上,河中的萤火流光映照着手中长枪上的斑斑血迹,“从前这里的无忧花开时,我与他常来此处,躺在这河边上,望着满天的星星,说些无聊的琐事。如今,我却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他甚至对我赶尽杀绝。月美人,你说,人若是伤情到了极致,该如何解脱?”
月光倾斜在月美人的脸上,他的侧脸透着淡淡的忧伤。
他轻轻抱着她,柔声道:“等我们离开了,一切都会过去,时间是良药,会治好所有伤痛,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不离开你。”
她将头埋在月美人的肩头,隐隐忍忍带着哭腔。
她是爱千华的。她的骨子里,爱惨了他。
就算她觉察出皇帝对将军府的猜忌,就算她知道自古君心难测,最怕功高盖主的权臣。
她爹娘也不是不知道,若她宋云嫁入太子府,他日太子登基,将军府便是难以管束的外戚,更何况,皇帝本就多疑。
可因为她爱着千华,她爹娘还是送她出嫁了。
或许,没有这份喜欢,没有这场婚姻,将军府就没有这场灭门之祸,她仍可以承欢膝下。
千华终究负了她。
这份喜欢的代价委实太大,不过几个时辰,她只觉得心血枯竭,情伤难抑。
没多久,千华便追来了。
他仍是一副好皮囊,身上还穿着几个时辰前的喜服。
“云儿。”他仍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字。
“太子殿下今夜血洗将军府,”月美人挡在她身前,手中的利剑隐隐透着嗜血之意,道:“又亲自追杀至此,当真是不肯放云儿一条生路了。月某人倒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负心狠辣之人,早知今日,我该早些带她离开。”
“本宫与云儿之间的事,无需一个外人插手。”千华的声音里透着不容反驳的寒凉。
“我是一个外人,却不会要她的性命,”月美人冷笑着道:“你是她的夫君,却要置她于死地。”
千华却不语,只冷冷的看着月美人,冷冷的看着这清淡淡的萤火流光。
“为了来这里,夜白君怕是要损了不少修为,”千华清风化雨般的声音很轻,“细雨流光扇原本能化万种兵刃,种种皆是神兵利器,可如今你手中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想来应是你身上几万年的修为被这幻境去了大半,才无法将细雨流光扇幻作兵刃。”
“重烨君不也入了这幻境,”月美人的声音似月光样清冷,“还成了她的造劫之人,想必失的修为远胜本君。”
月美人同千华走得近,河岸边疾风之声有些吵,两人说话声有些小,宋云听不清二人对话,只觉得眼目下,月美人提剑而起,千华却是气定神闲。
“她此番之劫,乃是十六岁前锦衣玉食,深的皇太子情谊,”月美人道:“却在新婚夜家破人亡,遭遇皇太子追杀,最后情伤难抑,自刎在这河岸边上。如此才算了结了此番劫难。重烨君是想在这里逼死她?”
宋云原想着月美人一介布衣,若真是因她杀了当朝太子,怕是也难保性命。
她不想连累任何人。
未及阻止月美人砍向千华的剑,却听见那句‘想在这里逼死她?’
千华是真的想杀了她!
往日种种似云似烟,似花似雾,情之一字,果然最伤人。
昨日非你不娶之人,亦是今日欲取你性命之人。
命运何其讽刺!
“此事与月归楼无关,你放他走吧!”宋云弃了手中的长枪,那带着斑驳血迹的长枪淹没在半人高的无忧草内,“我知道今日无法逃脱,只求不累及他人,还望太子殿下高抬贵手,放月归楼离开。”
却见千华似是不为所动,怕是以为她在扯谎。
罢了,罢了,
她从袖中划出一柄短刃,
想当初,这还是千华专门命人为她打造,据说是千年玄铁所造,不仅削铁如泥,削世间任何物都如泥。
如今削个她的小脖子,定不在话下。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此物?”短匕鞘上的银色云龙纹隐隐泛着光亮,宋云心下有些感慨,道:“当日你相赠时说它世间罕有,锋利不似凡物,做护身之用最是合适。太子殿下还说,这辈子要护我周全.....”
她忽的有些忍不住心伤,却还是强忍着眼眸中的绝望,只道:“护我周全怕是不指望太子殿下,如今你要杀的人是我,只求太子殿下放过无辜之人,我自会在太子殿下面前了结性命,好让太子殿下安心。”
千华仍是那般丰神如玉的好皮囊,这副好皮囊足够将世间的少女迷得眼晕心慌,曾经宋云也同万千少女一样,迷恋这样万千光华的太子殿下。
能与千华做夫妻,是她此生最幸福之事。
只是这夫妻情谊委实短暂,
往后的泼天仇恨却是漫长。
那时她并不知道,重烨君舍了五百年仙寿入三清幻境,成了她的造劫之人。
早在入三清幻境前,重烨君便找了防风上仙,知道此番她所历劫难。
也知她最后心伤难抑,必身死于此处。
可若真是心死而亡,那她真的要灰飞烟灭在这三清幻境里。
重烨君便用五百年仙寿在防风上仙处,换了个入三清幻境做千华太子的机会。
那日的萤火流光格外明亮,衬得整天河像条发光的玉带子。
那日的千华并没有要宋云了结性命,他站在莹莹光亮下,轻飘飘不似凡人,“皇上因猜忌诛杀将军府满门,我去阻止时已为时已晚,追杀你的命令也非我所下,不过是皇上借了我的名头罢了。我此生所愿从来不是帝位,不过是与你相守罢了。如今你既要远走,我们是夫妻,我自然是要随你一起的。”
“可你是一国储君,”宋云看着光亮下仙人之姿的千华,只觉委实不真实,“太子殿下可知,你舍弃的是整个江山.....”
宋云最后确是身死在此处。
追兵赶至,她成了插满箭簇的筛子,千华替她挡了不少,浑身都是血窟窿。
她记得那夜,千华说,世上任何之物于他都是可以舍弃的,唯一不能舍弃的,只有她。
月美人果然是个厉害的主儿,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他。
在一处山水还算不错的地儿,给她和千华磊了两个坟垛子。
微甘的酒入喉,她望着漫漫天际,心口疼的发慌。
她记得从三清幻境回天宫时,正是芙蕖花开最盛之时。
重烨踏着漫天的芙蕖花香,给知行宫递了庚帖,下了婚书,还问她,以后可是要喊观月一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