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左耳》许弋）》臻玺年

6、第 6 章

　　“有些事儿，也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的。”

　　虽说米岚心大，道那闺蜜造访时，语气真诚，对她万分抱歉，方才亲自登门送请帖，希望得到最好朋友的祝福。不过，米岚是不记得过去的事儿，误以为青梅竹马确曾友达之上。因她受伤，方令曾经的准婆婆态度急转直下。爱过她的男人，无可奈何。但他许弋可是心知肚明其中的因由：“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人生赢家，若是如此轻易便能达成，他何苦在美国拼死拼活。通宵达旦制图，都未必能落一句好？

　　微微冷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薄如纸。借此良机，同那家人彻底断了干系，也算一劳永逸。故而极力游说米岚，她那闺蜜既想出风头，在她面前秀恩爱，何不成全人家？

　　“笑不到最后，多有意思啊。”

　　眉眼弯弯，一派和气，却让女孩莫名打了个寒颤。不过相处日久，对青年为人处世，了然于心。兼之是夜，致电双亲，父母亦道两家相交多年。怎么着，也得贺上一贺。故而竹马闺蜜成婚那日，落落大方，出现在那座花木葱茏，宛若童话城堡一般，美轮美奂的别墅。至于一早候在别墅外的青年，见她一身素雅小礼服，略施粉黛，温润一笑，探出手，不由分说，让她挽住自己，悠悠步向主楼以南，婚礼所在的花园。

　　“许弋……”

　　乍见长身玉立，较之经年前初见，愈发成熟的俊美男子，竹马微愕，却又意料之内，略略黯然。转首，望向良久未见，却丝毫未受伤病困扰，愈发神采飞扬的女子。

　　脱胎换骨。

　　凝睇笑靥恬静，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子职业女性的干练，尽显成熟魅力的青梅，暗叹物是人非。亦知她眼中的温柔及华彩，从不因自己而生。未免唏嘘。近旁紧攥住他的胳膊，不自觉收紧双手的新娘亦是五味杂陈：“这位是……”

　　青年冁然一笑，自我介绍是米岚的挚友。至于如何相识：“美国纽约。”

　　曾同她家先生有过一面之缘。若还云里雾里，不介意提醒面前的女子，以及看到这边的情形，匆匆拉上丈夫，过来一探究竟的竹马母亲，先前他们去米家探望时，闺蜜有意无意问起的那个异性友人。不巧，正是自己。

　　“当时还有一些重要的项目没有收尾……”

　　故而直至今年，方才回国。亦不及而立之年，便晋升五百强大中华区市场总监的竹马来得能干。不过在武康路附近，辟了一间小小的工作室，勉强糊口而已。

　　“你这位邻家哥哥，确实年轻有为呐。”

　　毕竟不是来扫兴，砸场子的。见闺蜜脸色不好，看向米岚的眼神，也有些阴郁，虽不知她对小妮子缘何苦大仇深，非要压她一头，才甘心。但此番前来，不过是看不惯小人得志，给米岚撑场面。既已回敬这对天造地设的奇葩夫妇，自然见好就收。因而笑眯眯，在负责签到的亲友玩味的目光中，将鼓鼓囊囊的红包递了过去。不痛不痒，同那抵不住诱惑，见异思迁的竹马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要带蒙在谷里的米岚去他一早预定的包间，享受独属于他们的二人时光。却不防有人唤他：“许老师？！”

　　应声回首，就见素日有过数面之缘的电视台记者兴冲冲，对他挥手。

　　“真巧。”

　　可不是。竟在这里遇见跟踪报道旧城改造项目，听闻他去年入围建筑界奥斯卡之称的WAF，还想给他做专访的记者，真真缘分。更巧的是，这位婉拒多回，却越挫越勇，锲而不舍邀约的小年轻，正是新郎的远方表弟。听神情微妙的姑母问起彼此渊源，不知在场诸人恩怨纠葛的愣头青一股脑，将他留美期间，受建筑界泰斗赏识，深度参与几个重要项目，因而被有关部门看好，人才引进的事儿，悉数告予自己的表亲：“我们栏目的制作人也发话了……”

　　如果请不到许老师，那就将他发配到其他节目组。

　　回想自己削尖了脑袋，好不容易挤进这个王牌栏目，断不能功亏一篑。故而，也顾不得场合，继续热络，套近乎。希望这位才貌兼备的业界精英上他们节目，畅谈老建筑保护历史风貌的重要性，如何依托技术，焕发新生。

　　然而，许弋仍旧为难。且不说日常事务繁忙，之于这类访谈亦无经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单说出镜，面向亿万观众这回事儿，他便下意识规避。毕竟过去混不吝，曾在酒吧醉生梦死。倘若有人认出他，上网揭他黑历史。坏他名声，倒还不打紧。就怕米岚和她的双亲看见，因此有意见。来日告白，上门提亲，可就不好办了。

　　“许老师？……“

　　当他魂游太虚，权衡利弊之时，小记者凝睇那张笑容尽失，全然不若素日温文，清冷异常的面容，忐忑不安。该不会是自己死缠烂打，招人厌。彻底没戏了？但当那位头角峥嵘，连一贯挑剔的制作人都赞不绝口，倾力争取专访的英才回神，望了眼新人。不知缘何，打量许久，竟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好啊。”

　　虽说公开露面，或可能揭开尘封已久的往事，后果难料。但正如米岚最后还是依他所言，大大方方，出现在存心给她难堪的闺蜜面前，送上祝福。自己也不能逞嘴皮子，光说不做。更何况小记者无心插柳，激得他家表嫂嫉恨溢于言表。适才因他恭维、如沐春风的竹马母亲亦垮下脸，五味杂陈。颇是开怀。就当报答：“随时可以来工作室找我。“

　　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该面对的，不如趁早。是夜，回到家中，秦老亦笑言，确实如此。

　　“浪子回头金不换呐。“

　　纵是有心之人揭底，那也不过年少轻狂。更何况现下的成就，皆是许弋凭借自己的努力，逆流而上。无可指摘。故而宽心，顺其自然便好。专访上线后，亦如小记者及他的顶头上司所料，因这位海归建筑师卓荦不群，颜值更是堪比一线小生。故而一经推出，网络点击量便节节攀升。搬运到各个社交论坛后，更是话题不断。令许弋不胜其扰。本无意过多曝光，却莫名其妙成为半个网络红人，各类邀约接踵而至，自是疲于应付。不过，当他耐着性子，婉拒当天的第六个专访邀请，还没摸到电脑继续制图，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时，本已窝火，腹诽接完这个电话，便关机躲清静。却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好久不见。“

　　确实，自悄无声息，从他生活中彻底消失后，再未逢面。虽说经年没有联系，杳无音讯的故人如何打听到自己的手机号，亦未可知。但当年委实对不住这个掏心掏肺，待他赤诚的女子。故彼此无言，沉默良久，还是他率先开口：“对不起。“

　　当年辜负了她的好意。听闻女子在北京立稳脚跟，结婚生子，也由衷为她高兴。不过，当对方迟疑半晌，终还是告知多方打听，最后寻到他，是受人所托，想要为一桩陈年旧事，对他说声抱歉。因其同在北京，隐约预见所指何人。故当女子道出那个名字，不无意外，微微冷笑。

　　张漾。

　　因彼此间，过节甚深，漠然讥诮道歉还要拐弯抹角，找女人代劳。张漾那个懦夫，还是一如当年，毫无长进。但小耳朵亟亟辩白，那个男人是怕他不听解释，直接拉黑。微一怔，旋即摇了下首：“你们也忒小看我了。”

　　纵是当年和小耳朵交往时，确实混不吝，但秦老告知内情前，他并不知晓黎吧啦是受张漾指使，接近自己。又怎会无端拉黑？更何况当年事，一早透过秦老，洞悉来龙去脉。故而开门见山，告知小耳朵，包括张漾父亲和他母亲之间，曾有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他都一清二楚。所以无须斟言酌句，小心翼翼：“都过去了。”

　　他不欲追究孰是孰非，只盼天涯两隔，永不相见。电话那头的女子无奈深叹。得以善了，接受道歉，已是意料之外。故而颌首，爽快答应他们不会再致电打扰，各自安好。令许弋纳闷，她是她，张漾是张漾，何出此言？小耳朵笑言：“他是我儿子的爸爸呀。”

　　许弋错愕。尤其回想当年，张漾是随交往多年的蒋皎去北京念书。在故乡期间，又和黎吧啦牵扯不清。不免担忧心地纯良的小耳朵，可是上了当？毕竟黎吧啦那样身世坎坷、饱谙世故的女孩，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莫说成长环境极其简单的小耳朵，难保不是被他花言巧语，骗到手。

　　但正如无可救药的自己邂逅秦老，重振旗鼓。张漾骨子里也不坏。对黎吧啦，同样有愧。故而，意外同小耳朵重逢，解开心结后，便在细水流长间，对之动了心。最后水到渠成，修成正果，也算圆满。因而思量再三后，还是和小耳朵互加微信，当做普通朋友看待。望着朋友圈内，一家三口自驾游的点滴，以及彼此间孽缘颇深的男子，望向小耳朵的目光，温柔深沉，终是放下所有的心结，冰释前嫌。亦因此，愈发亟不可待，想要和自己的她携手，天长地久。故当那日，米岚离开他的工作室，却忘记带走自己的相机，匆匆追出去，听她含笑自嘲，记性不好。情不自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我……”

　　原想趁势倾诉衷肠，但想起彼此间，还算不得坦诚以待。因而最终，还是一如既往，浅笑作别。半月后，米岚生日，送花到她公司的同时，附上工作室的钥匙。明示他的一切，归她所有。

　　不过，当女孩结束一天的工作，兴冲冲赶往工作室时，许弋正在收拾行李，同秦老告别。纵是过去在酒吧，左右逢源。职场社交，亦是游刃有余。但面对情之所钟，有些话，反而如鲠在喉，怎生都道不出口。故而留书一封，将前尘过往悉数告之。若愿接受他的过去，他在当年未及成行的毕业旅行终点站等她。

　　“治愈之岛……”

　　实则在竹马闺蜜婚礼当天，听闻留美期间，彼此便有交集，米岚已向父母求证，她和许弋确曾在纽约租住在同一栋独立屋。但因失忆前，他俩不过普通朋友。在上海重逢，亦只投缘，倾盖如故而已。故而，在不确定对方心意之前，她亦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一如既往。那日，猝不及防将她拥入怀里，不无意外，却又喜难自禁。今儿个，更是送她鲜花钥匙，其中用意，不言而喻。不过……

　　细读他留下来的书信，惊震于如此优秀的男人，竟有这样一段跌宕起伏的过往，颇是心疼。慨叹许弋当年为情所伤，方才踯躅不前的同时，亦庆幸在他人生低谷时，得遇秦老这位贵人，否极泰来。故而，动身前往乌埃尚岛前，特意去秦老家拜访，顺道致谢两年前，回国疗养时，老人家悄然动用自己的人脉，介绍好医生给父母，助她及早康复。

　　“虽然我还是没有记起过去的事……”

　　但已无谓。她和他，终是久别重逢。次日，便轻装简行，坐上飞往法国的班机。辗转行至那座百卉含英的天堂小岛。在约定会面的海边，见到白衬衣牛仔裤，清爽似少年的男子，阖了下眼，笑渐粲然。

　　尘埃落定。

　　朝着对方，渐行渐近。迨至数步远，心有灵犀，同时停下脚步，凝睇对方。短短半月，却若年深日久。男子浩慨的眼神，更若守得云开见月明，澄澈清亮。对着不远万里，终是来到他身边的女子，伸出手。

　　“我是许弋。”

　　不妨重新认识一下。他的女孩。

　　紧握住柔荑，笃信此生，再不会放手。

　　于碧海青天，浪涛拍岸声中，一对有情人紧紧相拥，冁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