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行》宸阳君

4、老刘

　　刚刚进入营业部，江洋与宋佳琪多少都有些不知所措。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刘姨倒真的是个热心肠，早上教叫号办卡，中午带着两人吃饭，下午带着教网上银行、短信提醒，几天下来，虽然忙碌，但收获很多。宋佳琪与他一样对银行的种种事务充满好奇。
　　不过这个老刘还是更愿意与江洋聊天，不管是异性相吸也好，更重要的是，江洋是男的。
　　在今天这个社会，男女早就平等，甚至某些程度上，还有些女权主义盛行。但是，在传统银行系统内，谁也不得不承认，男生受到的眷顾确实优于女生。有人说，不对呀，每次到银行去，不管是小姑娘，还是大妈，都是女的居多啊。可是，你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旦寻找上级，或者办公室人员，更多的是小伙和大叔。长此以往的晋升制度导致了这一点。
　　一天午休——虽然只有半个小时不到，老刘跟江洋聊起了话题。
　　老刘说道：“小洋，你去沙河有什么收获吗？”
　　江洋说道：“有很多收获，第一印象是听到了省行周行长讲话，我还参与了他的发言。”
　　老刘起初有点惊讶，毕竟省行到支行差了很多级，那样的人物更多的是在内网新闻刊物上见到的。尽管沙河之行收获不多，江洋还是充满兴致地跟老刘讲起了周行长关于水滴和渤海之间的汇聚理论。
　　老刘听了，出人意料地没有叫好，而是用她多年扎根贵善银行基层的“宝贵经验”冷笑了一声。
　　老刘说道：“这个周大忽悠，想当年他就是从咱们宽河走出去的。这个人的一贯作风就是颠倒黑白，对待上级、在公开场合，他永远都是这么说的，可是，对待他的下属，却做了恰恰相反的事。”
　　江洋问道：“什么相反的事？”
　　老刘幽幽一笑，说道：“嘿嘿，总行拿的钱是太平洋，流到省行成了渤海；省里抽去一部分，到市行成了宽河；市里还要再拿，到支行就是金溪流溪，支行领导再抽个头，到你们那储蓄所，利润收入可不就剩下一滴水了嘛！”
　　哦，这么个水滴理论！
　　老刘补充了一句：“他是那么说的，实际上就是这么做的！”她的两只手来回比划，像是在说明这个宏大的差异。
　　江洋听得有些发呆，他不相信事实是这样的，省行满满的正能量，到了基层，怎么变味成这样了呢？一定是老刘在这个岗位待得时间太长了，心生抱怨，才会这么诋毁领导。
　　为了证明这个观点，老刘随手举了一个例子：“前两个月省行搞营销活动，原来一千万资产以上的客户才能参与私人银行业务，当时只要是资产三百万以上的就可以参与。当然力度也相当大了，签订一户奖励营销人1万元。”
　　江洋瞪大了眼睛，每户一万元，宽河有多少私行潜在客户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在这样的小城市，签订二三十户足够一夜之间买套房子了，想想真是天文数字。
　　老刘话锋一转：“一转眼到了兑现营销奖励的日子，你猜怎么着？奖励下来了，每户5000。”
　　江洋虽然刚入行，却也多少有点了解：“咱们行的奖励政策不一直都是总省行定下来的吗？怎么说变就变呢？”
　　老刘说道：“压根就没变，只不过有些人贪了！”
　　江洋表示不解。
　　老刘说道：“咱们行的梦洁去找领导要了，领导只说了一句话，就关了门。他说什么 ？说你去找陈伟要去吧！”
　　说起陈伟，江洋当然知道了，他可是贵善银行宽河市分行储蓄存款主管行长，所有行里日常经营的大事小情，都是他一手把控。江洋这才明白，总行给到个人的钱，不说别的，在市里就被卡掉了一半。
　　江洋说道：“那怎么不去找他理论，或者找谁告发？”
　　老刘说道：“这是敌强我弱。人家手里攥着你几百个指标呢，且不说你去了没什么作用，你梦洁一个人去了不要紧，得罪了领导，整个金溪支行没错也得生出点错。咱们挣的钱都是大锅饭，市行少给你点，你就少吃点。惹急了一层层问罪下来，你可真吃不起。”
　　午休时间过了，江洋跟着老刘出去招呼客户。也不知道是谁造的谣，说中午银行排队的人少，日积月累，就给银行硬生生造出了中午业务小高峰。
　　江洋的身边，同时有六个人围着问问题，不单是他，老刘身边的更多。江洋被问的脑子一团糟，还没等江洋进去喝口水，一个老太太愤怒地走过来冲他大喊大叫：“你们不是有8个窗口的嘛？为什么只开这四个，叫我们在这里苦等？！”
　　老太太话语一出，像是比利时造反派点燃的导火索，不幸的是，导火索引爆太快，并没有所谓的撒尿男孩救场。江洋瞬间被好几个人围攻，场面太过混乱，江洋很想帮助他们，但是没有柜员权限，只能干着急。柜口精简，很多业务都可以到机器上办理，这也是省行的规定。只是很多客户不相信机器，依然去柜台叫号，当然这只是千万个理由当中的一个。
　　这样的理由还有很多，比如，经常遮挡的四个柜口，其实后面的电脑早就撤了，就算掀起帘子，也无法办理业务。银行天天开门，总不能一精简柜口就动土装修，所以，大多数银行的办法就是，设置帘子遮挡。
　　再比如按照上二休一的工作时间安排，两个柜口就需要3个柜员维持，如果开八个柜口，银行需要的柜员至少占到支行总人数的一半。也许有人说，银行不就简单是办业务的么？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在柜面一天接触的业务中，99%都是毫无意义的劳动，比如几十几百的存取款，办理网上银行、手机短信。从传统意义上讲，一般只有大额存款对银行才最有利，而在现代化的今天，存款营销应该占据操作时间的大头，真正的大额转账、进存款有时候一键就能搞定。如果一半人投入柜员，谁来营销？谁管贷款？谁负责事后处理？
　　再者说，真开了八个柜口，可能导致的不是业务减少，而可能是业务激增。客户到店的时间具有群体性特征，而不是分散的。如果这个网点柜口多，将会有很多平时想去办业务而讨厌排队的潜在意愿者改变主意，决定去银行，不管多少人，面对庞大的客户群总是应付不来。就算熬到了没人的时段，这八个人干嘛？就这么闲着？一个出色的国企会白养闲人嘛？
　　思绪回到了吵闹的现场，还是老刘够意思，她急忙冲过来危机公关：“取款两万以下的到ATM上处理，转账五万以下的跟我来，要办卡的找那个叫梦洁的服务经理，小洋你给这个大姨倒杯水，帮她看着点别过号了！”三下两下，人群各自散去，老太太看到自己前面的很多人都走开了，感觉自己也能提前个二十几分钟，这一闹有了结果，也就罢了。
　　江洋此刻，由衷地佩服起眼前这个中年妇女，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早上买菜，晚上跳广场舞的休闲大妈，这下他感觉到，这个大堂如果没有了老刘，说不定屋顶都得掀翻。
　　半个小时不知不觉地过去，厅堂里走了几个，就来十几个，大厅二百来平的空间里挤满了人，有的三五成群，一起聊着金融话题，有的老太太坐在一起，分享养生之道，有的年轻人插着耳机，用银行的WIFI打竞技手游，还有的站在最前端，有的举着电话大呼小叫，似乎想在二百平的空间里喊出回音，左手拿着号，右手举着钱，对着柜口怒目而视，随时准备爆发。
　　老刘刚忙活完，见到厅堂气氛有点缓和，看着满屋子的人，掏出手机环顾了一周录了小视频，江洋问道：“姨，你做什么？”
　　老刘看着自己录的小视频，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洋一眼，说道：“小洋，这里就是菜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