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渡口》清泉为心

4、梦

　　小孩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的开始，一切的人和事物都像是蒙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她能听到女人呜咽的哭声，马的嘶鸣声，激烈的争吵声……
　　能看到不断翻滚着前进的车轮，黎明时分黑沉的天空，还有渐行渐远的另一辆车……

　　她似乎存在于这个梦中，又似乎并不存在。
　　当远去的马车再也看不见时，她看到了一队戎装的骑兵。
　　梦中不断变换的镜头变成了战士们的铁甲，看不清图案的高扬的旗帜以及无边的旷野和漫天的飞雪……

　　她闭上眼睛。
　　听旷野里寂静又凄迷的风声。
　　当她再睁开眼时，笼罩在周围的雾气散了。

　　她到了一个洒满了阳光的山洞。洞中有一头漂亮的狼，狼一身的皮毛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如同金子一般。

　　这便是阿灰，一头有着浅灰色皮毛的威武的狼。
　　再往下的事情，是梦境，却也是回忆了。
　　这是她和阿灰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当时洞外的大雪还没停。

　　随着小孩在梦中意识逐渐清醒，连身体的感官都复苏了。

　　可惜，这回忆里的场景，并非美事。
　　女孩冷的要死，浑身上下疼得厉害，身下的石头又硌的难受。由于疼痛，还出了一身冷汗，这滋味可真是……即使是在梦中重温，她还是想把自己快些人道毁灭了。

　　然后她就被阿灰团在了怀里。这家伙很友好的舔了她的脸一下。凭借着本能，她往那个又软又暖的怀里钻了钻。

　　接下来，便是山中岁月里平凡的日常。

　　最初的一段时间，由于受了重伤，女孩动不了，灰狼便叼一些浆果回来。
　　等手脚渐渐长好，女孩便随着阿灰一起出门。但由于断骨未曾经过矫正，女孩好多次试图站起来，往往走不了几步就会摔倒，无奈只能像灰狼一样爬着走。

　　每回外出，虽帮不上阿灰什么忙，女孩却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口味的果子带回来，她会帮阿灰留上一些，虽然它看上去并不喜欢。

　　山中无日月, 寒暑不知年。

　　女孩似乎忘记是在梦中了。
　　她看了无数次日升月落，看着山上的枯枝长出绿芽抽出新叶，看山花烂漫莺歌燕舞……她帮阿灰顺着毛，每日里浑浑噩噩，不知来源，不知归处。

　　但她却会寂寞。
　　她是狼吗？不是。是兔子吗？也不是。
　　她甚至不是花不是草不是树。
　　她喜欢丛林，也喜欢阿灰，但是融不进去。

　　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灰暗了起来，女孩爬行着向前，一直爬一直爬，她像是陷进了漆黑的深潭一般，想要挣扎着逃出来，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出口。

　　直到耳边传来叮叮咚咚好听的风铃声，如同神佛的指引一般。
　　然后，不远处出现了光。
　　再然后，那个穿着白衣，长的很好看的少年来了。

　　梦醒，女孩睁开眼睛，听着深夜里安静的流水声和偶尔响起的铜铃声，有些恍然。
　　但这陌生的环境，没有带给她多少困惑与不安。

　　她只是很遗憾，没能和阿灰道个别。
　　女孩闭上眼睛,再次沉入梦乡。

　　……
　　艾翁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他从六七岁时，就被祖师爷带回了出云峰。奈何他没什么天赋，当不了入室弟子。尽管如此，他也没有选择离去，而是一直半徒半仆的留在出云峰六十多年。
　　他带大了百里安歌的师父，也带大了百里安歌。
　　现在他很高兴，因为他还有机会再带大一个小孩。

　　天刚刚破晓。
　　艾翁打完一套行气拳，就想着趁着天色还早，去菜园子里看看，摘几个新鲜果子给小丫头吃。

　　结果刚从练武的平台上下来，就见小孩正趴在西寝房门前的栏杆上，在那里看花呢。

　　“娃娃，睡醒啦？”小孩穿的是百里安歌小时候的练功服，他昨晚收拾出来放在娃娃床头的，但显然这娃娃还不大会自己穿衣服，衣服穿的歪歪扭扭的，逗得艾翁直乐呵。

　　小孩好奇的看着艾翁，不晓得他一大早就这么高兴是为哪般。

　　艾翁也知道小孩不会说话，实在是可怜的很。他上前给小孩把衣服整理了一遍，点着娃娃的鼻尖，“阿翁去园子摘果子吃，去不？”

　　小孩点点头，手肘撑在栏杆上，慢慢从长凳上滑下来。然后蹭蹭蹭爬到了艾翁前面，回头眼神亮晶晶的看着艾翁，好像在说，快走啊。

　　艾翁确是没想到，这孩子的手脚也是残的。

　　看着眼神纯净的漂亮娃娃，艾翁心里又软又酸。他俯身想要将娃娃抱起来，却被躲过去了。
　　小娃娃对着他摇摇头，艾翁年纪大了，她自己能走，不需要抱。

　　艾翁以为这孩子认生呢，也不再强求。但走在前头时，总是不放心的回头看看，待看到小孩动作敏捷，并无痛苦，才稍放下点心，只是更加小心的看路，碰到小石子什么的，就赶紧踢走。

　　艾翁所说的菜园子，是建在大宅子东南角一处缓坡上的梯田。不靠近了是看不着的。
　　说是菜园子，其实种的东西很杂。
　　顺着梯田边青石板铺就的阶梯往下走，每一层的东西都不一样。小孩爬台阶有些费劲，也没跟着添乱。她坐在最上面的台阶上，捧着艾翁给的一大捧鲜艳好看的果子，小口吃着，却不打算吃太多。
　　她要留着肚子，吃米饭，吃菜，吃肉肉。

　　艾翁摘了些做早饭需要的小青菜，抬头看看小娃娃，发现她对果子不是很感兴趣，就又摘了红彤彤的西红柿和脆生生的小黄瓜。就着旁边的山泉水洗干净了，递给小孩。小孩拿着西红柿，想了想又递给了艾翁。

　　阿翁吃。

　　艾翁竟然就读明白了小娃娃眼里的意思，顿时感动不已。“走，咱们回去，阿翁给娃娃做好吃的。”

　　在跟着艾翁回去的路上，小孩心情特别的美好。昨晚艾翁给百里安歌留了晚饭，小丫头自然也沾了光。然后她发现，艾翁做的东西真是太太太好吃了，比较之下，那碗萝卜熏肉饭可就太一般了。所以一听到有好吃的，小丫头差点没蹦起来。

　　其实艾翁很少这么早开火的，原因么，是因为无论是百里安歌还是百里安歌他师父，都是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主。

　　但娃娃还小，自然不能饿着。

　　艾翁特地做了八宝甜粥，配着小青菜炒鸡蛋，还不忘给小孩加了盘提前煮好的猪头肉。猪头肉这玩意儿，百里安歌是从来不吃的，艾翁平时只是偶尔煮一坛子自己解馋。这会儿见娃娃吃的香，别提多高兴了，中间还给添了回肉，只把小孩吃的肚子圆鼓鼓，实在吃不动了才停。

　　饭后，艾翁在厨房里择菜，小孩则在廊桥上爬来爬去消食。她瞅瞅东寝房，想着小哥哥怎么还不起床吃早餐。于是蹭蹭蹭爬到了东寝那里。

　　谁知道头一顶，门竟然就开了。

　　自从师父去云游四方，这山上就剩了百里安歌和艾翁，艾翁晓得他的脾气，绝对不会无事来扰他，所以百里安歌睡觉从不插门……

　　小孩看门开了，也没客气，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小哥哥的房间与她那间差不多，只是多了些兵器刀架，纸墨笔砚什么的。小孩径直进了里间，小哥哥正躺在床上睡着呢。

　　百里安歌素来嗜睡，清晨是他睡得最香的时候，可没想到，今儿做了个梦。

　　他梦见师父站在明镜台上，手里提着个东西。
　　而他则规矩的低着头，跪在下面听训。
　　“你忘了门里的规矩吗？”
　　“明镜台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要不杀了，要不就留着给你当徒弟，自己选。”
　　……
　　师父的声音不辨喜怒，波澜不惊，他抬头却见师父将手里的东西朝他砸了过来，他躲闪不及，竟让那东西砸到了脸上……

　　百里安歌醒了，因为他的脸确实被砸了。
　　凶器不是别的，是小孩的圆肚子。
　　百里安歌一把将小孩揪起来，顺势坐起。很不高兴的盯着她。
　　小孩本想着爬到床上去晃醒小哥哥的，没想到给小哥哥的胳膊绊倒了……

　　吃……饭……
　　小孩被提溜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却也没忘了来的目的。她努力的用口型向百里安歌传达她的来意。
　　可惜小哥哥并不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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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郁闷的窝在厨房里，看艾翁择菜。
　　她刚刚被小哥哥扔出来了。
　　艾翁对刚刚这茬全不知晓，只是觉得小丫头好像消沉了一些，还以为是她玩累了。
　　“娃娃，要不要回去再睡会啊。”小孩子嘛，就是要多吃多睡多动才行。

　　小孩摇摇头，哼，她才不要做赖床的坏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