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殇华》煌月

9、第 9 章

　　【九】

　　天就在温情的氛围中慢慢变明，刘珩的咳声已止住，视线却开始模糊。显然原先潜在体内的毒性慢慢已发作显现，身体一阵阵痉挛。
　　但是刘珩仍挂着淡然的笑意，他慢慢开口，即使说话时全身寒颤，一股股从心口处急窜而上的寒意几乎让他牙关战栗，他还是想获得这最后一丝胜利的得意。
　　就如同那日登基时，他巍然步上王座的返身一顾。
　　“九皇弟，你杀了朕，朕却还有太子，即使他年幼，朕也已用了八年为他选好了辅政大臣，密诏已下……你又如何夺权？”
　　这是他刘珩的王位，他若薨，自有子继。他刘陵若是想抢，除非用兵。但那样，势必背负轼君篡位的骂名，天下岂能容其！

　　话音落了许久，刘陵一直未答。刘珩品出了沉默过后必将会到来的一阵风雨。心绪开始不宁……
　　他推开了刘陵，双手紧紧扣住桌案，手指因过度用力止不住的颤着。他侧过脸，用着最后的力气望入刘陵的双眼，尝试在模糊的视野中读出对方的算计。
　　御书房内静得只剩下双方的呼吸。一方急促短暂，另一方轻捷绵长。良久过后，几乎在刘珩感觉到五感急剧衰退，以为自己听不到回答之时，刘陵从容温雅的语调终于响起。
　　“三皇兄……你仅有三位皇子，其中以昭儿最长，誉儿只4岁，而坤儿尚在襁褓。其余皆是公主。臣弟以为，你若立太子，必立昭儿……”
　　“……所以？”鲜血沿唇沿滴落，刘珩已力不从心。但他仍执意要知道这最后一局，胜负谁明。
　　“太子刘昭，……并非皇室正统，真相揭露，群臣必离；刘誉刘坤，年幼无知，谁人扶持？分派而争，必乱朝纲。皇室宗亲，只余……刘陵。”
　　“你……！”
　　刘陵的话语清晰的字字分明，刘珩闻言愣在原地。他现在脑海里一团乱，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想说什么。只是凭着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摇晃着瞪着刘陵，目光中是恐惧是惊讶是厌恶是痛心：“不可能……不可能，昭儿怎么会不是……难道，是，是你……”
　　气极怒极，他欲指责刘陵。但话语刚出口，却是悲凉的摇了摇头。
　　不，不会是刘陵。如果是，刘陵就不需要铲除自己的孩子，而且刘陵也不可能在当初以十三岁的幼龄拥有一子。
　　那……昭儿是谁，到底是谁的儿子？
　　“王嫣！王嫣……”恨，满腔的恨。
　　毒已发作，鲜血在他再次开口的时候无可抑制的涌出来，不是一滴一滴，而是成片的渲染绽放。他叫着多年陪伴着自己的女人的闺名，恨她的不知检点，恨她的□□无德，更恨自己竟被蒙蔽了这么多年。让这最后一子活棋，成了死局。
　　但他的恨却被刘陵淡淡打断，刘陵凤眼轻柔，话底竟是宽慰。
　　“三皇兄，皇嫂自幼就仰慕你，天下皆知，岂会负你。昭儿只是她在无法生育的事实下维系住你目光的最后一搏。昭儿，是王国舅的儿子。”
　　刘珩听在耳里，神情由怒转讶，然后是怔然无语，最后却是忽的笑出声来。他的笑声悲切狂傲，中间间杂着因鲜血溢喉而激烈的咳，回荡在安静的御书房内显得尤为刺耳。
　　他一直笑到没有力气，弯下腰去，眼角溢出无奈的湿泪。

　　刘陵便一直安静的望着大笑不止的刘珩。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仅是旁观的一片沉黑。
　　一部局，走到现在，其实谁都伤痕累累。
　　八年的谋算，有心计，也靠运气。他这局或许赢了，但谁知道下一局会不会输得更惨？
　　肋下似乎隐隐作痛，那是去年年末征战南夷时落下的伤。敌方的箭一箭贯穿，箭上喂了青绿色的剧毒。
　　之后虽迅速处理，但毕竟边关设施简陋，又因为南夷瘴气，竟反反复复一直未好，而今，竟又痛了起来。
　　抬眸，天色已是大亮。视线从窗户处眺望而去，可见宫娥内侍们远远走来。于是便明了为何刘珩咳得如此凶猛，却依旧无人进来伺候。想必，是下了禁令。
　　沉默片刻，刘陵缓步上前，以臣礼跪于君前。
　　“皇上，已是早朝，臣请万岁准三军将士入城。”
　　刘珩偏了偏头，这不是刘陵第一次跪在他的面前，却是他第一次仔细去看刘陵的表情——温和俊挺，淡漠优雅。长长的羽睫垂落，盖住了他往常锋锐犀利的双眼，细长的丹凤尾扬着风华的妩媚，嘴角即使在最严肃的时刻，依然带笑。
　　再次想起了那一夜的灯烛，那一夜的醇酒，那一夜的佳人……
　　如果……如果……
　　只是再多如果，还是回不了从前。
　　收回目光，刘珩淡淡点头，困难的吐出两字。
　　“准奏。”

　　刘陵谢恩后告退，随后是侍从们鱼贯而入。而待他走至殿门，则碰上慌忙赶往内殿的众御医。
　　他不禁停下步伐，返身而顾，望着眼前巍峨雄壮的宫楼，思绪恍然从前——
　　那时，才四岁的他拎着风筝爬上城墙，失足而落。有人在城下纵马飞跃而起，接住惊慌失措的他，而后安抚般的握住他的手。
　　不再记得当初自己哭得如何惨烈，却只记得那个十二岁的兄长温柔的低语。
　　“喂，做我刘珩的弟弟怎么可以这么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