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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市一中提前录取考试如约而至。这场考试的试题极难。等全部科目考试结束后,伊伊已经头脑一片空白,两腿发软,全身无力。伊伊回了家,没日没夜睡了两天。

      等伊伊睡醒了,无把握感无奈地笼罩了全身。竞赛题目艰涩,有许多题目都没解答完整,并不知道别的同学发挥得如何,心便要悬在了半空。

      伊伊初三的数学老师,是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男人,标准性动作便是提裤子。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提一下裤子,面对着学生讲课的时候提一下裤子,走路的时候也提一下裤子。让人不得不注意他系在腰间的那条看起来其实挺坚实的黑色皮带,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那条皮带那么没有安全感。也想不明白他既然没有安全感,为什么不更换另外一条皮带呢?

      不过除了提裤子这一点,伊伊其实挺喜欢这个数学老师的。他写得一手漂亮的字,阿拉伯数字让他写到黑板上,像是一幅风景画。

      那天下了课,伊伊站在走廊上远眺,以舒缓已经疲劳的双眼。

      “感觉考得如何?”数学老师来到伊伊身边,问道。

      这是考完试后,第一次有老师问她这个问题。

      “估计考不上。”伊伊答道。这些大型竞赛,考生来自各大学校,大部分本来就是市一中的学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对手的实力。没有知己知彼的战争,哪有必胜的把握。

      “如果你没有考上,咱班就没有人能考得上的了。”数学老师很自然就说出了这句话。

      伊伊有点惊讶。在伊伊的印象中,数学老师似乎是不怎么关心学生的名次问题的。而她那时候的数学成绩并不是最好的。

      成绩的公布,是在一天晚自修上。

      本来是相当平常的一天,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的神色也很平常。

      “竞赛成绩出来了。”班主任说完这句话就停住了。

      台下的学生自然是齐刷刷抬起头,伸长了脖子。

      “市一中提前录取名额有两个。”班主任又顿住的。

      明明知道底下不少人的心里早已经万马奔腾。

      “第一名,劳伊伊。”

      伊伊,本来伸长的脖子突然失去了平衡,头往后仰了一下,长叹了一声,似乎所有的压力,都随着那一声长叹消释得无影无踪。

      第二名,并不是那个爱笑的姑娘和那个让伊伊痛苦的男生。

      她做到了。

      她可以离开了,顺利拿到了市一中尖子班的入场券。

      就算中考他们也考上市一中,也不可能有机会进入尖子班的。只要不在同一个班级,伊伊觉得,她可以顺畅而自由地呼吸了。

      在其他同学为了准备中考而紧锣密鼓地安排复习的时候,伊伊已经开始看高中的课程了。中考对伊伊来讲,已经成为一件仪式性的事情,给她带不来一点压力。

      当中考完全结束,当备考的压力变成无奈的等待,那场众位同学各奔东西的饯别聚会,是酣畅淋漓的。每个同学似乎在顷刻之间变了一个模样,穿上最喜欢的衣服,吃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女生们抱在一起看台湾偶像剧,男生聚在一堆在麻将台上拼杀。

      当同学们举着酒杯相互敬酒,相互道一声珍重,彼此倾诉一些平日里说不出来的话时,伊伊也举起装满啤酒的塑料杯子,走到了暗恋的他面前。

      “我敬你。”伊伊对他道。

      “为何敬?”他身边的一个男生起哄。平常这个起哄的男生话都没几句,面对女生超过五秒,脖子以上所有露出在空气中的皮肤都会胀成酒红色。不过,现在他估计几瓶酒下去了,脸上早已浮上了一层混淆世人的潮红。酒能壮胆,此话不假。

      “因为我想喝酒。”伊伊答道。她也不等对方是否回敬,仰头把杯中酒全部喝下,打了一个饱嗝,然后默默走开了。

      “伊伊,我也要敬你一杯。”刚才那个起哄的男生拉住了伊伊。

      “不行,我酒量浅,只能喝五杯,刚才那个已经是第五杯了。”伊伊摆摆手。

      “前四杯都敬了谁?”男生不死心。

      “副校长一杯,班主任一杯,数学老师一杯,还有我自己一杯。”伊伊答道。

      “哈?你自己的也算?”男生惊讶。

      “为啥不算。作别今日的我,理应敬一杯酒。”伊伊把手中的空酒杯不偏不倚,准确投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走到了正津津有味看连续剧的女同学边上,坐了下去,看着电视剧上上演情爱的悲欢离合。毕业生果然最大,平素里老把禁止早恋作为口头禅的班主任,看着电视上正播着让人耳红心跳的感情剧,也只是宽容地笑笑,不置一词。

      伊伊空坐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拖着疲惫的脑袋,蔫蔫地走路回家,像一根枯瘦的醋腌大黄瓜。回到了家,伊伊连续睡了二十几个小时,才爬起来吃东西。吃完了,接着睡。

      入学时间如约而至。

      能在市一中的尖子班的,都是尖子中的尖子。但是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班主任是一个瘦高瘦高的湖南男人,说着不太流利的粤语和有地方特色的普通话。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说道:“你们也不要得意,你们只不过是矮佬中的高佬。”

      不要得意。

      这句话应该是伊伊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了。考得好时不敢得意,考得差时如在地狱。

      在高一,伊伊面临了一场最大的危机。

      高一,是一段十分适合学生多愁善感的日子。因为初考早已成为记忆,据说是炼狱场的高三还遥遥无期。尽管班主任他们早已经轮番上场,天天耳提命面,口上老挂着一句“时间转眼就过,高考马上就来,笨鸟先飞”,但是或者因为高考实在还是过于抽象的概念又或者,这群高傲的尖子们尚不会觉得自己是一只笨鸟,所以久久未再展翅高飞。

      在高中,老师们对待杂书的态度远不及初中老师们严格,但是,依然不算受欢迎。他们更喜欢每天把全部时间用来钻研文言文、算术题等课本知识上的学生,因为这样的学生能考到好成绩,能让他们的脸上无光。

      可是,学生年龄渐长,心智更加成熟,思维更加广泛,那些在课桌上堆着高高的课本,给他们的心灵造了一座无形的监狱,那些老师们就像荷枪监视着他们的狱警,赶着他们往“高考”这座独木桥上赶。

      语文老师,算是一个矛盾体。一方面,他为学生们沉浸在文学世界不能自拔影响学习成绩而提心吊胆;另一方面,他又在每次评论作文时不住地感叹:“言而无物,归根究底,还是书读得太少。”

      书读得太少!

      伊伊重复念了一遍自己的文字,确实是平庸非常,做着多余的无病呻吟,堆砌着乏味的或老或虚构的案例,再多读一个字都是煎熬。伊伊开始读一些报纸杂刊,读一些文学名著。

      学校里图书馆太小,书目少,书本旧,这是一大憾事。平素常听说有些在社会上混了一点名目的师兄姐回来捐赠欠款,图书馆却没能搞成模样,也是件奇事。

      伊伊最喜欢下午上完课后,洗个干爽的澡,然后走到学校门口小街道边上的书摊上,藏身在老板娘的身后,安静看一会“杂书”。

      这些杂书,全是盗版的,薄薄的劣质纸张里透着浓浓的墨汁味道,偶尔冒出几个错别字,但是这并不妨碍它们给伊伊构筑另外一个世界。里面,有各种性格的人物,发生了远比她的周遭生活精彩的故事。书里,有很多或正或邪的大道理,凝眉思索,总会有些意犹未尽。

      打开了这些书,伊伊觉得自己的世界骤然宽敞了很多,看待事情,没有原来那么狭隘与急迫。回想起以前同学之间的琐碎摩擦,置起无奈的一笑,感叹曾经原来幼稚如此。似乎更加怀念以前美好的人和事物了。那些书,筑起了一个巨大的筛子,将不快的糟糠滤去,只愿意留取可以让人温暖、惬意的回忆。

      尽管伊伊喜欢看这些杂书,但是伊伊却很少买书。原因有二:一,没有多余的零钱;二,老师们不喜欢这些杂书出现在学生面前。

      人,似乎是会偏爱对书籍有执念的孩子的。卖盗版书的老板娘跟农村里的伯娘一样质朴,四五十岁的样子,常常穿着鲜艳的有很多花纹的花衣裳。老板娘很喜欢伊伊,尽管伊伊从未掏钱买书,她也从未给出什么不好的眼色,甚至后来还特地给伊伊带来一把可折叠的板凳,这样伊伊就不需要坐在地上的纸箱看书了。

      一天放学,伊伊依然赴“杂书之约”。那天,刚下过雨,空气中满满都是雨水夹带的竹子香味。门口附近的混凝土道路的坡道上,依然有一绺绺积水顺着势能往下流。伊伊穿着一双透明的凉鞋,浸泡在水里,就像没有穿鞋一样。当鞋弄湿了,脚底有点滑。走下坡路的时候,脚老往鞋尖赶,踉踉跄跄下了坡,已经有一半脚露到了鞋尖的前面,颇为难看。

      正在伊伊准备弯腰脱鞋时,头顶传来一声男生的呼唤,伊伊脑袋便“轰”地成为了一团浆糊。

      “伊伊。”他柔声叫道。

      伊伊曾无数次在梦境中虚拟他叫她名字的样子。未曾,想象过,原来可以如此温柔的。
      伊伊猛然站起来。

      姚琦,这个伊伊以为自己会忘掉的人,正睁着灿若星辰的眼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她。

      他依然,如当年初见那般,会让她悸动。他原来也到市一中来了。

      突然,伊伊如烫着脚般缩了缩正杵在凉鞋前头的脚趾头,脸上浮起了一阵尴尬窘迫的红霞。

      姚琦走前一步,伸出了右手,似是要摸伊伊的头。

      伊伊的脸由浅红色逐渐变成了暗红色,手似抽搐了一下,整个躯体僵硬。

      姚琦的手在伊伊额头顿住,比划了一下,微笑道:“你长高了。”

      伊伊的心似乎要抽搐了。

      她开始幻想:或许……

      忽然,姚琦看着伊伊身后,神色有点不自然,往后退了一步。

      伊伊回头,看见曾经那个爱笑的同桌正骑着从坡上赶下来。

      没有或许。

      因为她也在……

      伊伊眼中的火光忽然遭遇漫天大雪,刚才将近抽搐的心脏忽然间就安静了,将近一百次每分钟的心率迅速降了下来。刚才的尴尬感忽然间便一扫而空。暗红的脸逐渐恢复苍白。

      伊伊自如地将鞋脱了下来,又重新穿了上去;自然地对又重新站在一起的他们微笑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先于他们走出了校门。

      伊伊走了一段路,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要去看书的,便重新折了回来。恰好看见姚琦骑着刚才她骑下来的自行车,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任由微风撩起她的发丝飞扬。

      这是很美丽的风景。男的俊,女的美,还年轻。

      可是伊伊曾经以为结了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未曾开始过,不对,是她私自开始了。因为自作聪明,所以疼得撕心裂肺都是活该。

      伊伊这次径直去了大娘那里,掏出了省吃俭用的钱,买了一本《傲慢与偏见》。她需要疗伤。她需要祭奠。

      当伊伊从老校搬到新校,见到他们的机会便更少了。重新被掀起的巨浪,便渐渐平息了下来。学校这种煮大锅饭的地方,油水自然多不了哪里去。本来就瘦小的伊伊越发瘦削,颧骨高高隆了起来,脸蛋小了,嘴唇却显得厚了。在新校,没有了摆地摊书的大娘,学校里这个图书馆依然小得只能算得上图书角,但是借书相对便利,足够让伊伊欢喜。伊伊沉浸在书堆里,没有时间为自己颜值下降而苦恼。

      学校里老师们依然“建议”学生不要早恋,但是学生之间底下传言和绯闻逐渐多了起来,总是会听见谁谁谁成了一对,谁给谁递了情书。

      有一次,一位已经在社会上创出一片名堂来的学长回来发表演讲,就直接在校长、教导主人面前提出:“得辩证地去看待早恋,不能一味禁止”,除此之外,还说要捐赠一笔钱,每隔一段时间便找个月明星稀的日子在校园操场上放一场电影,不是那些学校组织看完还要逼着写观后感的战争片,而是一些关于人生、关于情感、关于励志的好片子。

      其实,在校的大部分学生都来自农村,上学年龄偏大,及至高中,多数人已经是成年人。学长的发言,得到了许多学生的认可。学生看着坐在学长旁边的校长、教导主任慈祥微笑,以为有希望,开始满脑袋都是月光下看电影、偶尔花前月下的甜蜜场景。

      可是,前脚学长刚走,后脚教导主任便拿起了话筒,借着扩音喇叭,高调地重复代表学校发言:“早恋,在高考之前,是万万不可以的。”

      于是,校园里那些恋爱的苗头只能偷偷发展,而学长许下的那几场电影,没有一场付诸了实践。

      这些,对伊伊的影响甚微。因为,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恋人,身边也没有其他男生让她芳心大乱的,便落得清静,课余时间多数都是潜在树荫底下看书。书中,偶尔看见绝妙的句子和例证,能让她欢喜上一整天。

      “杂书”,似乎改变了伊伊不少。看待问题,完全没有以前那般狭隘,跟同学之间的交往也变得从容很多。下课后那十分钟时间,伊伊身边老会聚集几个女生,偶尔凑来几个男生,大家聊聊一些好故事、好电影。更重要的是,伊伊写的文章,内容充实了很多,频频被拿出来当范文。

      伊伊身边的人惊讶地发现,伊伊的气质逐渐独特了起来,颜值被气质烘托着,成为一个闪耀的所在。

      教室里,有一块三角地,专门开辟出来让一些同学把自己认为不错的文章贴上去,然后由同学们来点评。这是一块可以挥洒智慧和自由的好地方。伊伊不喜欢那些特定的文体,总喜欢对某个话题、某个故事有感而发,偏好于“形散而神不散”的散文。偶尔兴致来了,拿起水彩笔,勾勒几枝好看的花朵,点缀在三角地上,上完课,回头瞧一下,也是满怀自得。

      伊伊有三个很要好的女同学,常常在体育课上围成一个四方形踢毽子,那旋转着美丽羽毛的毽子高高地飞入缀满着白云的蓝天中,耀眼着满地的青春。别的同学称这个小团体为“□□”。这段日子,应该是伊伊整个高中生活最惬意的了。但是,伊伊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努力一个人发呆的日子。离了体育场,离了学校,她依然是她。

      一个春天。春花浪漫。

      学校里应上级要求,每个班要展开“禁烟”宣传活动。意义所在班级的组织委员灵机一动,决定要选几个同学进行话剧表演。伊伊榜上有名,她要饰演一位烟鬼的亲人。

      当时组织委员的邀请语是:“伊伊,我知道你最认真。你能把所有的事情做得最好。”

      话剧中,伊伊饰演的角色与烟鬼进行了剧烈的争吵,还一度动了手。中间间插了一场争吵后她给家人切菜煮饭的情节。

      情节,是早已经排练好了的。但是在演的时候,伊伊突然觉得,在那场切菜的戏里,应该再加一点点细节,或许能把这个故事和禁烟的主题宣扬得更好。于是,便在切菜的时候,用刀直接在抓着菜的食指上割了一刀。

      话剧的演出极其成功,每个参演的人情感都相当到位。演出到后一节,吸引了很多其他班级的同学前来观看。结束的时候,满堂掌声。

      当伊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享受着师生普遍的赞扬声时,一个声音从伊伊身后轻轻传来:

      “你真狠心。”

      伊伊猛然回头。看见了身穿白色扯衫的姚琦正转身离开。原来他也来看她演出了。

      心里有点惊喜。

      伊伊追了出去,喊住了他:“什么意思?”

      姚琦转头,叹了口气:“你怎么能随便伤害自己呢?伤害自己都可以眼睛不眨一下,这不是狠心是什么?”

      伊伊心里似被毒虫狠狠地咬了一下:“我伤了自己,你会心痛不?”

      姚琦愣了愣,然后冷漠地摇了摇头:“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别人怎么会爱惜你呢?况且,你对自己尚且狠心,那对别人呢?”

      他,带着他自以为正确的评价扬长而去。离去前,他在她的心上砍了一大刀,给她判了死刑,而且不能上诉。

      这应该是整个高中生活中最让她痛苦的一件事情。它像玫瑰花中刺,因为太渴望它的美丽,刺在了心里,还胀了脓。

      终于,一件严肃的事情让伊伊暂时忘却那些如地狱催音般的评价——选科。这与今后上课重点、高考科目息息相关,也与未来大学要选修的专业有关,再往大了说去,可能还关系着以后人生的轨迹。

      从班主任宣布开始选科的时候,当遥遥无期的抽象概念突然变得触手可及,那股学生们迟迟不愿意接受的高考所带来的压力终于铺天盖地而来……

      伊伊心想自己尚未决定将来要做什么,文科生以后的选择太窄,自己理科也不算太差,为了以后更能随心选择,便选择了理科,细选科目——化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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