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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天色灰暗,暴雨倾然而至,绣娘以手遮挡,焦急目寻,见近有荒庙,忙奔躲避入。”

      “不料荒庙之中竟已有几人先入避雨。绣娘看清几人面孔,霎时惊站不稳。被小厮所围的那男人,不正是她那高中之后,便再也苦盼不回的相公?”

      书上字句逐行被阮青杳徐徐念出,她读书的声音不大,听来却分明,柔柔娇娇似糯糍软香,又脆生生字字如珠玉叮咚,轻轻落在人耳里,如莺鸟啼啭那般好听。若不细听内容,只当她是在诵读什么诗经讲义,儒学雅作,引人陶醉神怡,沉浸其中。

      而阮青杳一副认真且仔细的神色,好似那手里头捧着的,真是什么诗经讲义。她人如其声,模样生得娇小俏丽,坐在铺绒的矮凳上,一双大而圆的杏眼眨动,水灵如同极北地的雪山贡果,随着檀口启合,玉石一般的贝齿轻轻碰上一下,轻羽长睫便就跟着颤上一颤,像把玲珑小扇。

      银白边袄裙将人裹成了一小团,日光暖洋洋地晒下来,在她肩发上粼粼跳跃,远看似一只璀炫灵动的小银狐,又宛如一朵娇娇嫩嫩的小白瓣花儿。

      至于她手中所捧,淡褐色的封皮上则是几个大字——《小绣娘寻夫记》。

      坐在她身边的中年男子,却是躺坐在一张垫着厚毯的大藤椅上的,如个闲不住的玩闹孩童,前后摇摆摇摆没有一刻得闲。

      摇着摇着,他像是听到兴头上,不知被哪一段触动,大喊了声好。阮青杳被打断,读书声戛然一停,捧着话本的手轻垂下去看他。

      “爹?”

      女儿在叫他,但阮毅依旧没有回应,目光不知落在半空何处,微微翘着嘴角,似很满意今日的话本故事,脑袋左摇右晃,又重新躺下吱呀摇摆。

      阮青杳见父亲还是这副样子,鼓了腮帮子叹口气。

      父亲自从昏迷中醒后,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像个不知事的孩童,每日除了喂他吃喝时会动嘴外,就是呆坐愣神,一声不吭,与他说话也听不进,像是谁都不认得了。

      直到阮青杳无意中发现了父亲能听得进她念话本故事,且听着时会多了不少神采动作,来了兴致还会跟方才那样蹦出一两个字来,于是便每日都来念给他听。

      爹最初喜欢听那种江湖英豪的故事,府上差人买了好多本回来,这两月都已陆陆续续念完了。而且爹好似听腻了那一类,转了喜好,喜欢听起关于男女的那些故事了。

      阮青杳自己都还几分懵懂不知,但想着爹爱听,只好撩着袖子从那堆话本子里扒拉出来这么一本。前两日念了一半,现在是后一半了。

      她见爹躺回去又不作声了,便继续低头看回话本,往下念给他听。

      绣娘和她相公已解开了误会,两人久别重逢,正是欢喜的时候。

      阮青杳坐得端正挺直,读道:“绣娘唤着夫君,两人紧拥在一起,正在此时,四下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桀桀怪笑,两人看去,只见荒庙里那倒着的破长条凳,眨眼一变,幻化成了一团面目狰狞的青烟小妖……”

      ……

      这故事不是小绣娘千里迢迢去寻当上状元公的夫君么,怎么还冒出妖怪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阮青杳动手往后翻了翻,后面竟全在与一只只妖怪争斗。这些话本都是下人们采买回来的,下人们不识字,去书铺搬时也没做甄选,其中有一些好的,自然也夹杂了这种杂乱难明的话本。

      改明儿还是她亲自出去挑吧。

      “爹,这故事不好。女儿明日换一本念给你听。”

      阮毅未理会,目光仍滞滞盯着半空,摇着摇着停下了。阮青杳见他唇干,起身搁了书,倒了暖茶捧到他嘴边。

      碰碰他,阮毅滞了会儿慢慢低头,喂了一口嘴角茶水直往下挂,阮青杳赶紧拿了帕子去擦。

      她的大丫头半杏一直候在边上,见姑娘手心也沾上了,忙伸过手来要接过:“姑娘,让奴婢来侍候吧。”

      阮青杳摇摇头:“没关系,他是我爹,没有什么脏的。”

      半杏只好垂手立在一旁。

      世人皆知,老爷天子重臣,那都是用一个个战功换回来的。可这一回他领军作战,最后却是重伤昏迷一路强吊着一口气被送回来的。太医们想尽了法子,老爷却仍然醒不过来。

      几次凶险,眼见着后事都要开始筹备了。没想到老爷昏了一月后,竟然醒过来了。

      只是老爷醒来后,这两月一直都是如此,也不知究竟何时才会好起来。

      “皎皎,今儿的已经读完了?”

      阮青杳刚放下茶盏帕子,许氏就亲自端着刚熬好的药汤过来了。

      青杳点点头,软软唤了声娘。

      许氏腾出手摸了下她的脸颊,被风吹得冰凉凉的,就赶紧催着让她回去歇着。

      把女儿催回去了,才在阮毅身边坐下,喊他:“当家的。”

      阮毅稍稍抬起头。

      许氏无奈摇头,慢慢喂他一口口喝药。

      他啊,要像当年刚成亲时那样喊他当家的,才会稍稍搭理她。而且只听着话本时才不会呆滞。他还不要旁人来,一定得听皎皎念的才行,否则就咬牙僵脸,跟要与蛮夷作战一样。

      但即便如此,又能说些什么呢。那样重的伤,能醒来活着,就已是不易了。

      阮青杳回了房,就把那本一言难尽的寻夫记丢进了小箱匣子里。箱匣子里被话本堆得满当当的,她随手翻了翻,似乎找不出新的来了。

      姑娘身子向来娇,外面日头虽暖,但风却冷了些,半杏怕姑娘今日吹久了会着凉,立即去沏了热茶端来,好让她暖暖身子。

      她沏好茶回头,却见阮青杳整个人伏在窗前小几上,歪歪地枕着脑袋,没一会儿又摇着歪去了另一侧,额前一缕发丝便也跟着飘晃了过去。

      半杏轻轻将茶盏放在阮青杳手边,见姑娘朱唇微抿,被屋内热气熏红的腮颊稍稍鼓起,好似晨叶上头滚圆圆的露珠,秀眉拧着,也不知在闷愁着什么,便问道:“姑娘怎么了?”

      “妹妹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好像不高兴?”阮泽塘不自觉地也跟着阮青杳皱起了眉头。

      “还能是什么,定是因为那事啊!”阮致渊抱臂,话语中怒气不加掩饰,可一转眼目光又柔和下来,“不过话说回来,妹妹就连不开心的样子,怎么都如此可爱俏人。”

      真是恨不得过去揉揉她脸。

      两人样貌身量年纪极为相似,正远远站在一片树影之下,伏在窗几前的阮青杳是何神情动作,两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阮泽塘看向大哥:“说正经的呢。那事是?”说着他思绪一动,恍然道,“难道是说齐家?”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真是欺人太甚!”阮致渊无处发泄,冲着树干踢了一脚。

      阮泽塘则瞧见妹妹忽然叹了口气,想到她正在因此事而难过,心中亦是怒意难平。

      妹妹是他们阮家上下都护在手心里的宝,打小被千娇万宠着,几乎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但凡她有一丝不开心了,全府上下都能急。

      所以虽说妹妹已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但搁谁都是一万个舍不得,特别是父亲,一直以来上门来说媒的人家不少,但都被他拒推了,或是先搁放着了。

      就这么留了一年,但为了妹妹好,阮家也是不好再留了。爹娘再一番相看下来,最后是与齐家都有了属意。

      娘说是以齐家的门第,不算低又不会太过张扬,既不会委屈了妹妹,娘家又好撑得住。至于那齐家嫡子,说是仪表堂堂,清风俊朗,儒雅懂事的。

      总之嫁去齐家,皎皎不会受欺负,且那齐家也不敢欺负她。

      可哪想他们与齐家刚刚谈妥时,边关突然告急,爹匆忙中出征。离开前两家已说好了,一等爹此战回来,齐家就上门来提亲,商量定亲事宜。

      然而此战虽胜,爹却重伤而归,如今成了这样。齐家则未如当初允诺的那般上门来提亲,反而对外否认,说这门亲事当时就并未谈妥,哪来要提亲一说。

      还说是高攀不上阮家,他们齐家子无那福气。撇的是干净,可外头谁人心里不知,虽还没定下亲,但齐家这也算是悔婚了。

      而皎皎分明未与齐家子定亲,却硬生生被说成是齐家不要了的。望京城高门大户大多势力,谁私心里都不愿低人一头。京中既都笑称阮家姑娘是齐家不要的,他们还捡那齐家不要了的媳妇回来作什么。

      平白被齐家压一头,还丢不起那人。

      眼下外头还都在传,说阮家自视甚高,当时藏掖着闺女当作稀世珍宝,谁也瞧不上,这下好了,没人要了。

      想必定是那些曾被爹推拒过的人家,心有不愉,又见爹病着,阮家倒了靠山,趁此故意浇油散播的。

      实在可气!

      阮致渊在那踢树干,树干粗壮稳而不动,他自己反踢出了更大的火气,一口气憋在心口下不去,突然一摔袖往外而去。

      “大哥你做什么去?”阮泽塘疑道。

      “先把齐家那小子拖出来打一顿!”阮致渊一把攥拳。

      “不行,你站住,回来。”阮泽塘听了,将脸一凝,冷声冷气地喝道。

      阮致渊被喊住,下意识就停了步子,再一想又觉得不对,绷着那团怒气转身疾步回来,站到了阮泽塘面前。

      “我说,你冲谁呼喝呢,究竟谁是大哥啊?”

      “我俩双胎,你也就早了两口喘气的功夫罢了。”阮泽塘揣了揣袖子,淡淡然一句话丢了回去。

      阮致渊一口气噎住,半晌憋出话来。

      “那也是大哥!”

      他正自捍着身为兄长的尊严,忽然屁股上一疼,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回身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只小短箭,尖锐箭头已经摘掉了,换的是个布包的箭头。

      阮致渊龇牙:“阮!麟!”

      射出一箭后,八岁的阮麟就一阵风似地嗒嗒嗒奔跑过来,手里抬着把小弩四处比划。

      阮致渊去揪他,阮麟泥鳅似地钻过,重新捡起箭支搁弩上,又端起来左右瞄。

      “打打打!”阮麟扣动扳机,又往二哥身上射出了一箭。

      阮致渊半道一把夺了下来,不甚耐烦:“打什么打,去去,别处玩去。”

      弟弟就是吵闹,哪有妹妹乖巧可人。

      阮麟见大哥生气了,二哥也看着他不说话,很识相的把玩闹兴头收了起来:“哦……”

      阮致渊掂着箭支,想到什么,认真考虑起来:“要么射死他吧!”

      阮麟哼哧哼哧把小弩往背上一背,跑去大哥身边仰着脑袋问他:“要射谁啊?”

      “欺负你姐姐的坏人,一家子都心黑!”

      阮麟一听,气鼓鼓皱了小脸,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使劲点头:“不许别人欺负姐姐!打他打他!”

      阮泽塘道:“你就这么冲去打齐家小子,你痛快了,害的却是妹妹。嫌现在外头议论皎皎的闲话还太少了是吗?再把全京城人的嘴都堵上?”

      阮致渊头一别,不吭声了。

      一转过头,目光正好就落向了窗子里的阮青杳。闷声许久,阮致渊重重叹了口气。

      阮泽塘也在同时看去,同时落了口气。

      阮麟仰着脖子,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闹不大明白,便挠了挠脑袋,也小跑到了二哥身边,与大哥二哥正好成了一字长排。

      然后学着两人的样子,也大张着嘴叹了一口气。

      阮青杳唉了一声。

      “半杏,我是在想,就这两月都已经念掉这么多本了。这万一哪天话本子都念完了要怎么办?”

      听说下人们已将附近那间书铺有的话本子全搬来了,下次还需换上一家采买。京里书铺统共也就那么多家,正经的典籍诗文有的是,这种闲书话本可就不多了。而听过一回的爹又不要再听,会闹脾气。

      万一哪日爹喜好的再挑买不着了如何是好,难不成要自己写么?她可不会。

      半杏听罢心安了安,她还当姑娘是在为齐家的事而闷闷不乐呢,原来竟是因为这事……

      “姑娘莫烦扰,奴婢听说书铺隔阵子会有上新的,要是真全念完了,那就让他们出城外头采买去。再说了,没准老爷很快就好了呢!”

      阮青杳直坐起身来,支肘撑着下巴,修剪平整的葱玉指尖点了点脸颊,很快平了眉头。说的也是,真等到那时候再烦恼也不迟。

      “你说的是,真希望爹能快些好。”阮青杳说着捧过热茶,抿了一口,想到什么问半杏,“茶还没换过么?”

      爹虽位高,但向来本分踏实为官,府上只靠着他那点俸禄养着。眼下爹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好,虽然现下药材都太医院供着,枢密院的位子也还留着,但毕竟不比以前。

      娘说了,要做好打算,还说了要缩短府上的开支。

      半杏知她意思,回道:“好茶不到半两了,用完了便换。”

      姑娘一直以来的吃用都是最好的,可老爷病后,却连每日最爱的白玉莲花糕都不吃了。

      因为那是聚行楼最贵的糕点之一。

      半杏话音刚落下,忽听外头传来喧闹喊声。阮青杳也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院中阴影下站成排的三人。而正在与三人说话的那个,是她外院的丫鬟。

      小丫鬟今日刚偷了会小闲,就见府上一小厮神色匆忙地跑来。

      听小厮说完,顿时吓了一跳。

      她心慌神乱地跑进来,半道被人喊住了,又被树影里悄无声息的三位少爷再吓了一次。

      “等等,你那么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呢?”阮致渊问。

      丫鬟气也喘不利索,拍着胸脯急急切切断断续续:“前头,来人说,说宫里的,一个什么公公来了。说是,宫里头要宣姑娘进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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