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斜阳树先生

6、第四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铜镜中影影绰绰倒映出一室的烛光，烛光中女子容颜绝丽。
　　她安静地坐在席上，空对着面前新磨的镜端详自己。
　　一角白衣出现在镜中，她脸上现出一刻的惊喜，旋即隐没，仍旧冷冷坐着，玉梳冰凉，握在手中，青丝不断从梳篦的缝中流下。
　　“舜英。今日踏青，你本应该去一去。”他说。
　　“是么？看来是很不错的一次出行。王爷你开心就好，何必在意我呢？”她懒懒回道，搁下手上的梳子，起身坐到塌上，似是要睡的样子。
　　肖羽见她这副模样，轻轻叹气：“你这是和谁置气呢？罢了，早些睡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侧坐，随手取过一本书翻开来读，听见他往外去的脚步声，才转过头来往外看，只瞥见白影一晃，就不见了。丫头进来添了香，她赌气道：“你也出去，这里哪用人伺候。”
　　丫头闻言，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是否应该听话退出去，毕竟这位主子同从前柳夫人在时全然不同，脾气古怪得很，常常一句话也不晓得是正说反说，只好立在软帐外。
　　她一见陡然生烦，自己放了帘子下来：“把那个烟熏火燎的香给拿走，你们中原人真是奇怪。”
　　丫头委委屈屈，这香明明是前两日舜英夫人听说王爷喜欢才叫她取来用的，这会子又叫拿出去，已来了三年多，仍是那样，甚至比刚来时更加难以应付。
　　舜英将书一掼，拥被向壁，不再说话。
　　丫头只好将香炉移得远些，见她那样子，也生了几分恻隐，好歹在外族也是个公主，到了这里虽地位尊贵可是王爷对她总不冷不热，谁又能受得了呢？按说已有了柳夫人，和王爷那样好，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公主愿意嫁来做续弦。

　　他立在门廊上，有些许的风，带着微微软融融的清新气息，月白罩纱的衣袍，恍有仙骨，侧脸在月光下洗去所有凡尘，此人本是天上有。她痴痴然站在他身边，痴痴然望着他，就像十年前一样，就像时间停留住，停在她十六岁的那天。
　　她问：“这是什么香味？是你身上带的香气。十年前你就带着这样的气息。”
　　他抬头看着月亮：“这是百夕香，是中药和花草配合起来调制的。我一直戴着百夕香的荷包。”
　　她傻傻的，真傻。她想。她就因为这个，断定了他是喜欢这香气的，叫人千方百计地寻来，却总不是那个味道，带了烟气，她本不喜欢熏香。
　　热情冷下来的时候，才记起他对月吟的几句诗：“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他未在自己当面就吟咏这样的诗句，可也从未在意自己究竟是否真的离开。她的在意，他从来都是装着糊涂，也不愿多说，也不愿点破。
　　肖羽，你真的以为我是外族的女子，就读不懂你们的诗句吗？
　　你的云鬓玉臂是谁？你的双照泪痕又是为什么？
　　舜英觉得自己眼角有一点点湿意，遂将头埋得更深了，窝在柔软的被中，似乎这样就会舒服很多。
　　父王的眼里全是怒气：“你怎么就看上一个已经成婚了的中原人呢？草原上有那么多健壮的好儿郎，你就愿意嫁给人家做小老婆吗？”
　　姐姐穿着中原人家的嫁衣，临走时对她说：“你的那愿望，我尽力在大武皇帝面前讲。”可是姐姐美丽的眼睛里，有一丝不可言说的意味。
　　她初嫁的夜晚，月光大概很好罢。因为他宁可在园中孤坐一晚去看月亮，也不曾碰一碰她。
　　她梦见在草原水草茂密之处，蓝天、阳光、骏马，那么美的地方，他俯下身，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他的唇柔软温暖。这个梦她做了十年，从第一次见到他，那晚梦见他时自己的无尽愉悦和细小的羞耻感，到后来变成像是梦想一样、信仰一样的爱，到如今，做一个这样的梦，都是奢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卑微，甚至是——卑贱。
　　只是忘不掉，十年前马上浅笑着的那个男孩子，忘不掉那个坦然饮下杯中酒即便死也不畏惧的汉人使节，忘不掉他对自己道谢，还有些苍白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
　　肖羽……
　　我从来没想过你的家，你的家人，我竟永远插不进去一点儿。
　　他仅有的和自己在一起的夜晚，各自拥被，她能听见，身畔男子呼唤的名字，清清楚楚：“斯柔……”
　　他的一双儿女的母亲，一个已死的，却永远活在他心里的女人，叫“柳斯柔”。
　　如果用与她相等的时间来等你，会不会换来一个爱我的人？她有点后悔了，四年，她坚持不下去了，全身的疲累。
　　命运早就错了。

作者有话说

　　前两周感冒发烧所以一直没有更文。这周会尽量补上。
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看文，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