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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十七
      肖梧在那一年去了很多地方,他发现当他抛弃一切之后,周游全国不再是一瓶束之高阁的理想罐头。他来到一座陌生城市,既不介入,也不疏离,通过卖唱赚到足够的钱之后他就会买一张邻省的火车票,去下一个地方。

      年末,他结束了漂泊,回到了老家。

      距离他上一次离开这里已经三年了,老家是中国的神经末梢,快速发展的时代节奏在这里被无限拉长,如同一帧帧的慢动作,一切石破天惊在这里会归于平静。

      父亲的手术成功了,但是一个人造异物架在他的心脏里,他时常感到难以纾解的排斥和痛苦,这痛苦是无法缓解的,他只能慢慢承受。这承受让肖梧的父亲看起来老了很多,他的听力不太好,反应也变慢了,脸上浮现出褐色的老年斑,这一切都是衰朽的征兆。

      一家人在12月末的晚上重新围坐在那张曾经不欢而散的桌旁,他们默契地没有提起曾经的那场争吵。母亲一个劲地给肖梧夹菜,父亲叭叭叭烟抽得很凶。虽然父母没问他的近况,但肖梧知道他们想迫切地了解这几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他有所省略地说了一下他这几年的情况,以及他在旅行中所见到的。他们一家子不是那种活泼又开放的家庭,几乎没有幽默感的存活之地。肖梧在这种刻板的家庭中长大,竟然最后成了一个反叛者,每当他回想起自己成长经历的时候,这一点也时常令他惊奇。但毫无疑问,这种严谨和冷静渗透进了肖梧的骨子里——对自我道路的坚持,这坚持里充满蛮牛似的倔强。

      “还走啊?”母亲站在肖梧门外,看着他打包行李,语气哀伤。

      “嗯,”肖梧点点头,用力地扎紧行囊,母亲给他塞满了太多衣服和食物,尽管他已经留下了很多东西,但还是得扛上一个大号双肩包,这让肖梧有点发憷,长途旅行最忌讳的就是大而无当的背囊。

      “几号走啊?”

      “这周五。”

      “票买好了?”

      “买好了。”

      “我和你爸送一下你。”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肖梧拒绝了父母的送行。曾经在他看来,留恋家庭是怯懦之人的表现,但如今他知道了,他之所以排斥家庭的温暖,是因为他害怕分别时会流泪。

      一家人在相聚不到一周的时间后又分开了。肖梧搭了一辆去火车站的的,父母在车窗外看着他,肖梧朝他们摆摆手,他们间的视线被一个拐角切断。

      现在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但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在那里。

      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肖梧站在巷口,视线尽头,一处无尽延展的狭长巷子在他面前展开,这巷子将不断分岔蔓延,如同一张蛛网,盘结在这城市的角落。巷子里晾着衣服,遮蔽了冬日冷清的太阳。起早的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巷子里涌出,穿过肖梧身边。他们的面孔和语言都与一年前没有太大变化,那语调的节奏与升调都使肖梧怀念。

      “发糕,饽饽——!”

      “蒸蛋一块五——锅盔两块!——买三送一!”

      晨练的老人和早起的上班族穿过肖梧身边,肖梧逆着出巷的人流向深处走去。贴着治疗性病广告的电线杆上贴上了新的政治宣传贴画,但街道里还是一样污水横流,充溢着闹哄哄的脏味儿。

      当肖梧按着模糊的记忆勉强找到自己曾经住的那栋居民楼,站在居民楼下时,紧张勒止了他的脚步。他抬头仰望着3楼,从平淡无奇的窗口看不出任何是否有人居住的特征。

      如果陈寂还在呢?我该对他说些什么?嗨,你好?

      ……草,你忘了自己一年前怎么对他发火的了?

      冲动,没错,你是挺冲动的,任何一个正常男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冲动吧?

      他见到我会不会赶我走?或者当做没看见我?

      去他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肖梧吞了口口水,直接冲上3楼。当他站在那扇铁门门前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肖梧做了几个深呼吸,等自己不那么紧张了,才伸出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很久,没有人开门。

      肖梧跳动的心脏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他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咚咚咚咚!!!!!

      肖梧几乎在捶那扇门,铁门被他捶得哐啷作响,声音在楼道里回响着。

      仍然没有人开门。

      他走了!肖梧内心忽然意识到这令他绝望的可能性,他真的走了!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肖梧靠在铁门上,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对面那扇门打开了,一个老婆婆探出了头,狐疑地打量了肖梧一眼。

      “你找谁?”

      肖梧好像在坠落中抓住了一根救生索,他回过头,对老婆婆说:“这里原来是不是住着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子?”

      “你找他有事?”老婆婆看着他,神色警惕。

      “我是……”肖梧苦涩地说,“我是他的朋友。”

      “他搬走啦!”老婆婆大声说,“挺好的一个小伙子,还给我搬过家具!结果搬走啦!太可惜了!”

      肖梧用力眨了眨眼睛:“他什么时候搬走的?”

      “几个月前吧,得有段时间了。”

      “他为什么要搬走?”

      老婆婆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这家原来的房东吧?那个女的。”肖梧点点头,老婆婆继续说:“她查出了艾滋,带着她小孩回老家了,这房子也卖掉了。自作孽啊,天天在外面鬼混,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还好我没让我家孙子和她家小孩玩,万一给我孙子染上脏病了呢?唉,这世道啊……”

      肖梧没有继续听她说话,他看着对方开开合合的嘴巴,却没听到任何声音,这一瞬间,世界在他面前静音了。

      他机械地朝对方告辞,走下楼梯,走出巷子。冬日清冷的阳光照在他眼睛上,让他想流泪。人群从他身边穿梭而过,表情鲜活生动,肖梧站在这洪流中,显得不合时宜。在肖梧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他从没有感受到这样彻骨的孤独。他离开了家庭,离开了大道,如今他想回头寻找曾经失之交臂的一个人,但对方也离开了他,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他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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