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还在继续》越长岭

61、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卡好的点，放晚学到夜自修这段学生吃饭的时间，学校是可以自由进出的。看着鱼贯而出的学生们，站在大门对面马路边的莫小帆有了一种时光被磨过边的粗燥感，却是很安心。这个承载了自己还有很多人青春岁月的地方，还是像以前一样，朝气蓬勃地收藏着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事。
　　逆流而上，从侧门进入，对着不熟识的高大门卫点头微笑，骑着电动车脚踏车的学生在身边经过，看着宣传栏上优秀老师的照片，偶尔有熟悉的脸孔闪过，名字是脱口而出的自然：在这里学成离开，再回到这里执教育人。人生的旅途总是在拉成一个很远的弧线后，再回到起点，得到一个圆。
　　走上楼梯，栏杆扶手重新油漆过的崭新，暗红的颜色掩盖不住木头上的突起，坑坑洼洼，一一划过掌心。来到二楼向第一间房的门头看过去，这里曾是自己高中三年的教室，那次和王一阁一起来的时候还在猜测现在是哪个班级，今天看来却早都错了：已经变成语文教研室的房间，只能依靠想象，回忆自己当时是坐在什么地方，用着什么样的姿势去注视着不远处的王一阁的一举一动，珍藏着那一点一滴的窃喜和期盼。
　　目的地不在这里，只是顺带路过，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又有些理所当然的心绪。穿过教学楼之间的空地，站在电梯口等着下行的人，莫小帆盯着红色的跳动数字，摸了摸卫衣口袋里的尖锐利器，眼中一片宁寂。
　　学生、老师拿着书本试卷讨论着走出电梯，间或传来几个男生之间的玩笑话，“隔壁班的女生好像变好看了，你再不追就没机会了”之类的，莫小帆看着花坛里一大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在电梯门慢慢地闭合中越来越窄，直至变成金属的冷冽。
　　却是有些白费心机——雪白的墙，零零散散新写上的字，新的笔迹相似的愿望。那个写着“王一阁，我喜欢你”的地方，没有任何的附着物，空白的一如自己拼命追逐着感情，辗转多年，分毫未得。
　　已经没有用武之地的器具在口袋里硌的手心有些疼：这不是正好省了自己的力气，本来不就是来抹去那时莫名产生的勇气么。只是想着自己开始的一直不愿放弃的也该由自己亲手了结，所以现在看到这片空白，才会觉得那么脱力吧。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存在过，其实就不该存在的，那就当成自己做的一场有关青春有关成长的梦吧。
　　这个想法从形成到现在不厌其烦的反复默念，让莫小帆有些难以自已：好像在否定过去，那一直埋在心中弥足珍贵的过去，怎么就变成了一片空白。酸涩的心情哽在喉咙，被强压着，以至于挤在车流里，反而让人不禁舒了口气。自己以为不长的时间却有迎来了上课的学生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车阵人群缓缓移动：放在车筐里的晚餐，一跃而起坐上后座的自在，交换学习心得的习惯，张手挥拳的乐趣，靠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亲近。场景太多而又密集，在迅速退去的暮色里，拥挤着热闹着。
　　莫小帆奋力地反方向前行着，路过那些曾经的自己，快速的样子好像要摆脱什么：一样的衣服，不同的面目，相似的语气，换汤不换药的话题...那些嘈杂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满满的慢慢地延展开，像是幻听，又像是耳语。
　　莫小帆这时看见了转向自己的一张脸。发线、额头、眉间的褶皱、嘴角的紧闭，没有表情的凝视，在不远的距离里若隐若现。
　　她看见她微微张了张嘴，心里颤抖的悄然无声。
　　终于离开了大门口，稠密的人群涌向那里，莫小帆四处张望着，一直紧握着放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重重地按在心口往下的位置上：发线、额头、眉间、嘴角熟练地勾勒出深藏心底的面容——又是一次习以为常的失神，然后是找不出的焦急拉扯着自己。莫小帆做着深呼吸，稳稳心神，继续往前走去。
　　直到她再次看见那张脸看向这里。
　　清晰的黑发，光洁的额头，生动的眉毛和眼睛。不知是哪里起来变化，有笑意露出眼角，组成了最后一整个欣喜的表情。先前那种酸涩再次涌了上来，顶着喉咙转着圈，找不到出处的乱作一团，终于在那张脸再一次消失以前突破了界限：
　　“王一阁！”
　　她的表情在声音触及的地方受到了冲击，有些缓慢而又巨大的改变，加快的步伐，回应的声音：“哎！”
　　声音准确地到达了心底，莫小帆颤抖地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撇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开。滴落在手指上的泪水顺着指缝融进掌心，沿着血液蔓延着，覆盖全身，灼烧着心脏。景象在视线中化开，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却跌进了一个怀抱，隔绝了外边的世界，阻断了自己的心惊：颈窝的热度，发梢的轻抚，后背上轻轻地拍打，耳边清冽笃定的声音。
　　“莫小帆，我终于找到你了！”
　　抬起头，视线微微向上：贴附在额前的头发，一如往常的眼睛，黑色棕色白色，目光从这里无形地流出，落在自己的眼睛，鼻尖，唇边。她比以前瘦了，颧骨些许地凸起，线条明晰的唇形。
　　莫小帆用手肘抵着，双手按着对方的肩膀，努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是不是无法伸展的手臂，让挣扎看起来毫无力度，徒劳的动作，全都消融在对方紧密的怀抱里。
　　“...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你先放开我...”
　　分开，空气迅速充满。莫小帆盯着自己被人紧握着的手，抽动了一下，却换来了更大的力度。错开对方炙热的视线，看着已经失了喧嚣的街道，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要说什么？”
　　“你要移民？”
　　“...嗯。”莫小帆心里顿了一下，嘴里泛着苦意。
　　“为什么？”
　　......
　　“你在那边有喜欢的人？”
　　莫小帆转头看着对方略显紧张的脸，是在紧张吗？心生困惑，“和你有关系吗？”
　　“...我听说你在那边过的很开心。”
　　“是很开心。”
　　“因为没有我么？”
　　上课的铃声响起，钻入耳道，击打着鼓膜，神经绷得生疼。目光所及之处，夕阳只剩小半边撑在屋檐上，每个人的脸上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交握的手，相互的热度，挣扎的细微，看不见的角逐，听得到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