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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婚之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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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迷迷糊糊的,嘴边的口水还来不及擦,就被璇玑抓去沐浴。刚穿好了里衣,门槛跨进了一个人。前额发如墨染散碎,掩了光洁的前额,平添几分温柔。清晨柔和的阳光将他的睫毛镀成了金黄色,笑眼弯弯,显得绝代风华,好似仲夏夜蔷薇紫夜空中一天的好星好月,闪得人眼前一片银亮。眼波流动间,俨然是一曲魅惑,我拼命掐自己的手背,命令自己不要再看下去,以期不致沦陷得太难看。
可哪里还奏效,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像踩着棉花,晃晃悠悠荡到师傅面前,就差没跌坐在他身前了。眼前的人嘴角微弯,双手捧上我被麻得酥酥的脸,声线蛊惑道:“我们也成亲吧!”什么?不是我疯了就是师傅疯了,明明要拼命摇头的,明明要对这个杀伤力满格的终结者退避三舍的,可我仍只是怔怔的望着他。
他一个转身,带着我踱到梳妆台旁,亲手帮我穿上绯红霞披,正当我快回神时,他又对着镜中的我展颜一笑,得,脑袋再次当机。璇玑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把我的梳子交与那个穿着祥云红衣的人,就是镜鉴那套让我惊鸿一瞥的素红衣也给比下去了,真不知是人衬出了衣,还是衣穿出了人。
霜华重镜里,鬓应如丝,眉梢点翠薇,溯源有意无意眯了眯眼,看似不甚满意。执起朱砂笔落在眉心上,那手弹出过灵犀般的高山流水,翻过莫测的乾坤,引渡了众生,又覆灭了神州,怎肯委身于一支平常女儿家用来点眉的笔?终于大功告成,师傅的鬼斧神工,能化腐朽为神奇,撑死我也总算是个小家碧玉了。
师傅把我缓缓揽去,再也不见他的脸,铺天盖地的红,我眼角瞥见那支朱砂笔,不是说女人的眉心一点红,是丈夫烙上去的一生的承诺吗?怔忪间,耳边传来他的声音:“真好玩。”心下随即明白这只是师傅的新一种打发时间的玩法,但听他的声音,又有点无法明瞭的复杂。舌尖一疼,有些血腥味就蔓延上来鼻尖。一下子灵台清明,我有些生气:“师傅,上次的幻术我没跟你计较,这次倒变本加厉了。”也不敢再看他,探手按在手白玉匣子里的胭脂膏上,然后抬头一笑,反手一扣在师傅的脸上,转眼他就像上了妆似的娇媚。
“呀,舍得醒了。”他嘴角微勾,在我鼻子上狠狠一按,不出意外听到我杀猪般的声音:“天杀的,不许按,本来已经有点塌了,再按更不能见人了!”
见他一挥袖,胭脂膏印瞬间消失,抬脚走出了门,一身红袍在风中肆意飞扬,簌簌作响,趁璇玑帮我找鞋,我玩心一起,赤着脚就踏上石阶,明明六月流云似火,偏又感觉一丝凉意来袭,身心皆凉。
“澹然,给我滚过来洗干净你的臭脚丫!”璇玑在我身后叫骂,我不理,一蹦一跳扑在师傅的背上,我小时候,师傅常常背着竹篓里的我下山看热闹。
“娘子原来如此心急要与为夫结成连理?”眉扬,师傅露出一个恍悟的神情。
“是啊,相公,还不快点?”我做小媳妇状,装作害羞,实际能让我害羞的人还没投胎呢。
转眼间来到乾坤山庄,我和师傅两个都一身红衣,如果山庄里的人能看到我们,会不会以为我们就是那对新人呢?
白昼快要尽了,夕阳残红。庄主夫人和庄主不在前堂筹备,而是来到自家闺女跟前,开始婚前教育。
“连环,你也大了,我们不能照顾你一辈子,这个夫婿以后是你的天,不可有违逆,我只求你们能做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庄主似乎不把这个旧友儿子当成上门倒贴女婿,反而好像对他有愧。一味让女儿舍掉大小姐脾性,要好好伺候夫家。
终于,轮到庄主夫人发话了:“乖女儿,不愧是我的女儿,这几年越发动人了。”言及此,泪眼婆娑,怜爱的抚了抚连环的青丝。一下子房内温情浓浓,我不禁蹭了蹭师傅,依偎过去,师傅当然甘愿做靠枕了。
只听连环的美人娘哽咽道:“以后要委屈你了,纵是他有万般不是,你只需记得,这是我们乾坤山庄欠了他的,我们能有今日全是他的爹娘以命抵来,他漂泊流离那么多年,你要帮我们还清啊!不然,爹娘到了九泉之下,也是无颜见解峒兄和碧华姐的。”解峒,碧华,就是那个解公子的父母?对上我询问的眼神,师傅点了点头,睫羽微颤,明眸似乎闪过什么。好奇想张口问,可我心思又给那美人娘的话给夺去了。
“以后爹娘能陪你的日子不长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乍一听来,简直就是交待身后事啊。连环只是微微出神,嘴角笑意融暖,不知在想什么,难道她听不出来吗?为何如此淡定?美人娘轻轻帮连环盖上红盖头后,准备出喜房,连环却语气坚定的道了一句:“娘,不委屈,我自是情愿的。”
盖头下的连环似是听不见外面的催促声,静静的走到一把琴旁微微一抚,像是完成什么仪式。我凝着那琴,呵,有谁想到,乾坤山庄庄主的女儿,除了内力深厚还有一样能让人大跌眼镜呢。
自从婚事定下,连环不在闺房中绣鸳鸯,反而在寒冬腊月里亲自到眠云山找寻木材,拾翠丫头冻得连话也说不完整,她倒好,挥挥袖就作别丫头,仗着内力深厚就流云万千地入了深山,只是不知日后可有人为她千万流连,不知那个人可值得她这样做。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眠云山银装素裹,每一棵树都如同冰雕玉琢,雪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脚踩上去软绵绵,会有吱嘎吱嘎的声响。连环在深山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足足花了一整天,太阳快下山时,才选定让杜影帮忙把木材砍好。可怜杜影那一身的武功大材小用,我那时仗着师傅给的丹洙护身跟着,遥遥的见到一个穿着纯白狐裘的雪人怀里抱着一块木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在她身后留下一连串绵延的脚印。紫金色的夕阳斜斜照着,山风略略描画,竟让我分不出画中的人和背景。
杜影在离我不远处立驻,目光直盯连环怀中之物,直想把那块木头烧成炭,还要对转头的连环强颜欢笑,那笑,是莲子心,清新中带点苦涩。
回了山庄,连环谢过杜影后闭了院门,杜影垂头丧气得连影子也拉得格外长。连我也想不到,连环的绣工平平,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造琴师,细看她手上的薄茧,造琴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可愣是没留下一把给自己,闺房里的那把虽是上好,终不及她手上正在锻造的那把的十分之一,显然不是她自己造的。看样子,十有八九就是给那个极通音律的未婚夫一份新婚礼物。
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众生痴迷千幻象,身陷红尘终不悔。女人一旦动了心,便给了别人伤害你的机会。想起了我的母亲,那个模样平凡却仪态万千别有韵味的女人。小时候,更衣室里,真皮奢华的贵妃榻旁,立地灯散发出的暖黄灯光聚焦在眼前一袭斜襟,低开衩的旗袍,高挑的她在暗夜里演绎出一段经典,那是母亲的致命魅力所在。我曾不自觉地抚过那些精致的绣花和锦缎,却从不穿,自觉穿不出母亲的妩媚与性感。
仿佛从民国时代画卷里分花拂柳而来的女子身影,在光影里明明灭灭,那日母亲净身走出婚姻围城,手只持了一奁旗袍,外加拖油瓶一个,昂首迈出豪宅,骄傲如她也会哽咽道:“求人哀怜垂悯,如斯凄凉,阿柏,心不动则无以伤,守好自己的心。”父亲的面容已模糊,只记得,那是个衬得上母亲的人,无奈太多情且嗜赌。
本是一桩好婚事,男才女貌,山庄的人奉姑爷为接班人,尊敬不敢怠慢,但命运过于寂寞,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它的好戏,无非又是一出复仇戏码,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师傅执着我跟在新人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手帕,掩在红帕下自然看不清前方,模模糊糊一片黑影。我时不时低头见到师傅和我十指紧扣的双手,脑海里渐渐地忘了连环解卿的身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八个字却挥之不去。
苦难很容易侵蚀人,不经意间,早已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