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难渡》以婳

20、尘埃落定

　　康熙五十年的新年因为废太子风波略显沉重压抑，本该是大肆庆祝的日子，宫中各位主子却并没有什么兴致。清芙的伤势基本痊愈，只是在塞外行宫未能得到最好的疗养不免落下了病根。转眼入宫已有三载，容颜依旧，心却已然沧桑。清芙怀揣着鎏金手炉从容地踏着甬道欲前往钦安殿查点祭祀用品，迎头遇见刚从养心殿出来的胤祥，两人先是一怔，而后清芙蹲下身子请安，笑容里略带疏离。胤祥掩口轻咳两声掩饰尴尬，“身子可好些了？”清芙点头应是不欲多言。她穿着一件玉色卿云拥福长衫，外罩云烟如意水漾红对襟坎肩，娇艳的颜色衬的她脸色愈发苍白，几近透明。他犹记得初见她素服花下、静仪体闲的模样，也记得她冰湖一舞翩若惊鸿，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十三爷近日事忙，奴婢就不打扰了。”清冽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清芙…”他只觉百感交集于心，千万言语如鲠在喉。“十三爷喜得贵子，奴婢还未来及道贺。”这话犹如无形的利剑，斩断了他所有的遐想。胤祥苦涩地笑笑，举步离去。自从塞外归来，皇帝对他明显存了戒心，心思缜密如康熙，终究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为了试探他，康熙在家宴上几次提及欲将尚书马尔汉之女指与他做嫡福晋。即便他曾决心非卿不娶，然在眼下千钧一发之际，他也只有顺从。
　　钦安殿内，康熙垂手默立于牌位之前，清芙奉好果品正欲退出，却被康熙叫住幽幽道：“许是朕错了…”清芙知他定是又在为废太子之事忧心，便道：“皇上乃是明君，心系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康熙长叹一声，“倘若朕于社稷有功全倚赖祖母早年躬亲受教，后有贤后赫舍里氏相佐，而胤礽身边终究少了个贤明睿智的女人。”清芙的心缓缓沉下去，冰冷冷苍茫一片。
　　开春以后，康熙下令南巡。这一次清芙并不在随行之列，一则身体虚弱受不得车马奔波，二则蓝齐儿身患隐疾清芙实在放心不下。栖鸾殿再不复当年的富丽繁华，蓝齐儿在接连遭受失子丧夫之痛后心如缟素，殿内陈设简朴素净仿若庵堂。三十出头如日中天的年纪，已然是浸渍于尘世的煎熬。太多劝慰的话于此情此景尤显得太过苍白，唯有悉心照料让她减少些苦楚罢了。
　　南巡一行数月，待回銮已是夏末。胤祥在府邸大婚迎娶了嫡福晋兆佳氏，与此同时，素心带来了一个犹如平地惊雷般的消息，四阿哥已请旨纳清芙为侧福晋。初闻得这个消息，清芙将自己关在房里两天两夜，她不吵不闹水米不进，急得南柯一双眼睛哭成了核桃。第三日胤禛送来一个女子敲开了清芙的房门。
　　清芙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口，满脸的不可置信，讷讷唤了一声：“琳琅…”那女子扑通跪地抱着她的腿泪如雨下，“小姐…我好想你。”清芙拉着她进屋，并肩坐在榻上叙话。“是四爷接你进宫的？”清芙略一打量，见她身上仍穿着府中的衣裳，似是仓促而来。“是，四爷已经到府上提亲了，我是作陪嫁丫鬟进来的。”“阿玛如何说？”“老爷只说让小姐擅自珍重顺应天意。”清芙默默拭干泪痕，看来胤禛大事将成，而此身命运也无转圜了。
　　胤禛来时，清芙已平复了心绪由琳琅伺候着用膳。胤禛在清芙对面坐定尽显运筹帷幄之势，“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清芙不紧不慢地舀了口汤徐徐抬起头来：“皇上早有意将我嫁与废太子，既然此生逃不脱帝王家，嫁给谁又有何妨。”胤禛朗声笑道，“本王最喜欢你聪明识时务。”清芙轻蔑挑眉道：“四爷何曾给我留过退路。”他逼近她的脸目露邪佞之色，“我可并未说明要迎娶钮祜禄家的哪位小姐。”清芙笑容陡然凝固，若不是她，那必然是沐荷，她还那么小，那么单纯，如何能把她拖进这无底深渊。
　　雍王府已有嫡福晋和两位侧福晋，清芙进府也不过走个形式而已。但清芙乃是御前女官身份贵重，康熙特特恩准她回府待嫁，并已郡主规格为她准备嫁妆。旨意传来令雍王府的女人们惴惴不安，这位名声赫赫的侧福晋周旋于皇帝与妃嫔间尤能游刃有余，心思算计必然过于常人，将来进府岂非无她们容身之地。乌拉那拉氏到底端着正室风范，清芙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个侧室，她与胤禛乃是少年夫妻，且有嫡子傍身，地位稳固自不必说。
　　入夜，那拉氏端着炖了三个时辰的参鸡汤进了书房。“来日清芙妹妹进府爷打算将她安置在哪里？提前定下来也好准备着。”胤禛自卷宗里抬起头来凝眸思忖片刻道：“把同心苑收拾出来给她住吧。”那拉氏眼神晦暗扑朔了几下应了声是。同心苑在最里进，虽离正堂远些，却是个独立的院落，最是清静安谧。李氏有孕时曾想住进去养胎都被爷婉拒，如今却允了清芙居住，足可见爷对她有多上心。她与清芙有过一面之缘，尽管她的容貌在千娇百媚的后宫之中并不算出众，却自有一股绝尘脱俗遗世独立的气韵。
　　嫁妆的事宜全权交予德妃置办，且不论恩怨是非，这些年的朝夕与共也足以为之尽心一回。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清芙的心愈发看得通透，无数个殚精竭虑、惴惴难安的日日夜夜，至此总算尘埃落定有枝可依。世间之事难偿所愿的何其多，从此也不过添了一对天涯陌路人。别了岚歆与岚汐，别了超脱凡尘的蓝齐儿，别了情同姐妹的南柯，亲自给康熙德妃谢恩拜别，终于合上了棠梨阁的大门。从此雨中梨花皎皎和风中海棠灼灼皆被锁在深深庭院无人识，寂寞深处再没有良人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