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有灯》下加一线

31、叁壹

　　进了荣海市区后，陈时昱的车子又行了一阵，终于停在一处江边的空地上。回到荣海已经有些晚了，但两个人似乎都没有马上要回去的意思。

　　彼岸的灯火辉煌里还能依稀看见长胜制药的大楼，黑洞洞的一座伫立在莹莹烁烁的霓虹之间显得有些沉闷又有一点落寞。叶犀想起周云北，这个她牵挂和爱慕了很久的男人，很多时候他的背影也是这个样子，孤零零的一个陷落在喧嚣里，寂寥得让人忍不住要上前拥抱。

　　那些关于他的陈年故事，都是周云北不可触碰的禁忌，此时此刻正从另一个人的口里缓缓道出，像是偷窥了不得了的隐私，叶犀的心里竟然隐隐有一点内疚。

　　陈时昱关了车门，背对着瑟瑟的江风点了支烟。他重重吸了一口，才又继续刚刚的话题。

　　“我跟周云北的恩怨不止喜乐周一桩。我们在国外读书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大家都辅修了工商管理，好巧不巧两个人就坐在了一块儿，一来二去便算混熟了。那时候，我们这门课的教授是院里边出了名的色胚，骚扰亚裔女学生的传闻闹得很疯。结果学期末的时候，那个色胚把爪子伸到跟我们玩得很好的一个女学生身上。”

　　“那件事情其实最先发现的是周云北，但他保持了沉默，甚至没有跟任何人说。直到后期事情闹大了，我去找那个女孩子，才间接知道这个人居然视若无睹了那么久。我用了很多方法想要去帮那个女生，可到后来却还是胳膊拗不过大腿。那个女孩子读完大二以后便休学回国了。同样因为这件事情，我被学校开除，而站在旋涡中心的那个人，却明哲保身地顺利毕业。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跟他没有半点瓜葛。”

　　“多么可笑！”陈时昱咧着嘴角，唇边都是嘲讽的意味。

　　叶犀没有说话，那是很久以前的周云北了，年轻而冷酷并不是她所认识的样子，陌生得让人不得不噤声。

　　“回国以后蛰伏了有几年，后来就跟着前辈创办了杂志。发生那件事情以后，有一天晚上，周云北来找过我。周云东出轨的事情让我们的杂志销量翻了好几番，碰见他是庆功宴回来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国的，又为什么会到净穗来。他那时候状态很不好，看到我以后没有多说一句，上来就把我狠狠揍倒。”

　　“你能想象周云北那样一个人失态的样子吗？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嘶吼，满眼都是血丝，一嘴的胡茬。我看到他手肘上挽着的黑纱，才知道他们家把她葬礼办掉了。你说多奇怪啊，像周云北这样冷淡的一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陈时昱摸了摸自己嘴角，当年的那些淤青和伤痕并没有留下任何影子，可周云北的样子却像是历久弥新，每一次的相遇都会让他想起那天晚上这个似乎走投无路的男人做出的最后的困兽之斗。

　　陈时昱口中的周云北对于叶犀来说太过陌生，以至于无从评说。仿佛是另一个的人生，于自己从来没有过交汇，毫不相关，永远平行。

　　“跟我一起创业的人里边儿，有一个叫老乐的人，他跟我是原来的校友，毕业得早又有点文采，是我们杂志的一把椅。老乐染上赌博是周云东事件的后一年。那时候因为话题效应，杂志热卖了好一阵。做得越来越大，开始有大牌的投资商也找我们合作来的。”

　　”那时候靠着挣得那笔钱，我去游学了一阵子，也就那个时候有一家传媒公司找过来也想跟我们合作。负责交洽的人叫覃鸽，是个玩得蛮开又非常机灵的人。老乐跟她走得很近，甲乙方私底下接触频繁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毕竟老乐是有家室的人，老婆还怀了身孕。公司里也有人劝过，但是那女人像是有毒似的，把他迷得团团转。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老乐已经跟他老婆提了离婚协议。”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王八蛋吧。覃鸽那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而老乐早早成了家闷头做事业那么久，累了疲了被人趁虚而入。一个覃鸽就彻底沦陷了，抛弃妻子毅然决然离了婚，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放到那个女人身上。却换来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覃鸽骗走老乐所有家当以后就人间消失了，老乐一无所有又找不到她。两个人交往期间又染上了赌博，到最后欠了巨额高利贷，走投无路的老乐，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从他办公室上吊自杀了。”

　　“老赵的后事是我帮着处理的，一晃就是几个月的光景，案子没有半点进展，那个所谓的传媒公司也不过是个皮包公司，而事实上，也并没有覃鸽这么一个人存在。后来雇了个私家侦探去调查，终于弄到一张那女人的照片。结果你猜怎么着？”

　　陈时昱低头苦笑，烟抽的快要烧到指缝里去，他连忙丢到地上。惺惺地开口：“那个女人竟然就是那时候被教授骚扰最后退学的女学生。我不知道周云北用了什么法子找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那个时候，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老乐老婆抱着孩子站在停尸间外面的样子。他们俩恩恩爱爱的时候我看过，如今一个家早就不成家了。”

　　陈时昱所认识了周云北阴鸷冷酷，自私淡漠。爱与憎都是浓墨重彩，与叶犀记忆里那个连背影都有一点寂寞的男人仿佛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她渐渐变得不太明白了。
　　陈时昱送叶犀回来已经临近午夜，车子开进康怡小区时候，照明设施已经关闭。车灯找过一摞摞地灌木丛，拐过一幢又一幢黑漆漆的单元楼。寂静的午夜时分，车子引擎的轰响在暗而静默的小区里显得突兀而诡异。

　　车子停到了楼下，因为冯玉兰还要在墨兆逗留几日，家里这会儿也是黑洞洞的没有什么人。陈时昱把叶犀放下以后，便离开了。明天是正常工作日，外拍的计划泡汤了总要回去给个交代。他的车子刚刚拐出小区，叶犀便听到有人从那辆停在远处黑暗里的车子上走了下来。

　　关车门的声音在这个分外静谧的午夜里响亮而突兀。错觉地仿佛那个人是带着怒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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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云北是赶了早班机回来的。

　　手头的事情谈得比想象中要顺利，原本要在西茸逗留好些时候，这一次也是因为有嘉靖科技在一旁帮衬，处理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长胜跟嘉靖的合作目前依旧还处在磨合阶段，虽然外界对于他们之间的合作众说纷纭，这其中也免不了乱点鸳鸯谱的人拿了周云北跟蒋嘉靖来说事。

　　但是别人怎么说周云北原本是从来都不在乎的，的确因为工作上的需要他跟蒋嘉靖之间的接触些微频繁了些，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工作和感情说到底总还能分得开，即便很多人不这样想，至少摆在周云北这里，话总都是挑明了说的。

　　跟蒋嘉靖在合作初始周云北便已经摆明了立场。嘉靖科技要拿走长胜制药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的，唯独是他，因为彼时周云北早已心有所属。这也是他跟周云东的不同，即便在现实里他都不要做妥协的那个。然而，即便他对自己如此笃信，却还是高估了感情在彼此心中的分量。

　　“你确定不要跟女朋友解释一下吗？”

　　就在回荣海的前一个晚上，蒋嘉靖跟周云北闲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悠悠地问了这么一句。

　　这是第二个人这么问过周云北了。前几日刚下飞机，周云北就接到了安原打过来的电话。原本还以为是生意上的事情，没想到对方开门见山就是如出一辙的问句。

　　那时候周云北才知道叶犀家里出了事，亲人去世对于个人来说多多少少都是一道坎，人在遭遇分离伊始总是最痛苦的。可是，这样的事情她却没有告诉他。仿佛是置气，又像是一场拉锯。

　　安原在电话里跟他开导，情人之间最需要开诚布公，最忌讳各怀心思。周云北甚至不知道，因为他的不解释竟然让两个人的距离无形之间越拉越远。

　　回程的飞机上，周云北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站在密密麻麻的闪光灯里，台下有黑压压的人群和台上孤零零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是在召开新闻发布会，气氛严肃而凝重。周云北看到自己缓慢而艰涩地开口，但是说了什么却一点都听不到。接着，他在逼仄的人群里看到了叶犀。她静默地站在离人群有些距离的空处，眼神哀戚而悲伤，他看到有泪从她细腻的脸上滚落，而她却像是因为倔强甚至都不愿意抬手擦拭一下。周云北连忙起身要走下来去到她身边，可是他跟叶犀之间却隔了重重的人墙，他奋力地扒开人群，想要突破层层重围来到她的身边。

　　可叶犀却始终哀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之间始终静止的距离。接着画面像是被人用力击碎，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分崩离析，就仿佛是他们看似牢不可固却又异常脆弱的感情一样。

　　周云北猛地从梦里惊醒，而此刻飞机已经离开平流层，缓缓下降。仿佛他的一颗心，也在和叶犀逐渐缩短的距离里，慢慢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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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犀在浓墨重彩的黑暗里终于意识到了周云北的靠近。

　　他的大半张脸在夜光里并不看的真切，而他的气息却像是千里迢迢而来，带着风尘仆仆和无法名状的疲惫。

　　看到这样的周云北，叶犀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主动地抱了抱他。

　　“你回来了。”她靠着他的肩膀，把脸悄悄埋进对方的肩窝里。而回应她的却只是无声的沉默，叶犀不禁抬起头来，却听到周云北有些沉闷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缓缓响起。

　　“我们…谈一谈好吗？”

　　他干涩而淡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