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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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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焚身”作为五更营“亢三种”的秘药之一,功效相当厉害。曾经有五更营的将士靠着这小小一包秘药,狂战七天七夜不歇,直至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浑身浴血,星辰辉映,犹若北斗七星以火焚身。
解般很少用这类秘药,因为除去特殊情况,只有殊死一战时才会用这个增添光辉。而更重要的是,这种药会摧毁人的意志,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
解般的意志力犹如磐石,但也禁不住北斗焚身一波波的海潮。她近乎于本能地挥剑杀戮,强撑着清醒,同时也非常疑惑地反问:“君上的心难道还有不同么?据臣所知,穆戍王室并没有关于两颗心脏的病史,那就不存在除了君王之心还有其他什么心,就像人不可能同时爱两个人。”
虞授衣:“……”
休衷说得好有道理,孤竟无言以对……
解般手持伯浊,踏血路而出,一剑砍断绑在桩子的马绳,侧过身牵过一匹给虞授衣。
虞授衣立刻踩镫上马,握紧缰绳,扫了一眼周围:“往哪里?”
解般也骑上马,一指西方:“此刻他们对叱殄古城的防备最严,如要与穆戍大军汇合,必定要绕路。”她一抖缰绳,纵马向前,“而且五更营也在城西。”
“跟五更营有什么关系?”
“为了避免追杀,臣当然愿意先下手为强。”
解大将军果然言而有信,经过死寂如坟场的五更营时,随手扔了几包东西,然后勒令马匹狂奔。直到快近了城门,一声震天裂地的轰鸣响彻整个夜晚,身后火光冲天,将五更营与后面追兵都笼罩在熊熊烈焰中,烧得噼里啪啦。
“无帅令不得出城!”哨兵虽惊恐于远处大火,却还是在城门处拦住了这两匹战马。
解般将凌乱的发撩开,露出自己的脸:“让帅令见鬼去!”
哨兵愣了一下,随后激动道:“征……征泽大将军!”不等解般吩咐,已经仰头大喊道,“开城门!是征泽大人!”
城门缓缓开启,哨兵搓着手,小心翼翼笑道:“征泽大人,小的从小就仰慕您,多少年才见您一面,不容易呐!能不能赏小的点什么,留个……那什么……”
“深刻的纪念?”
这时城门的空隙已经容马匹通过,解般突然拔剑,剑光如弧,刹那间劈开了哨兵前胸后背,血泼了半身马背,随后她转头道:“君上衣袂胜雪,这点纪念就不必给了,白衣服脏了不大好洗。”
此刻城门上的守城兵愣愣地看着两马发足狂奔,前后掠出了城门,一黑一白一男一女。
惆怅望月半晌,守城兵默默饮下一口烧酒。
“个亲舅老爷……这年头,征泽大将军都学会私奔了……”
… …
出城十余里,一切无异样,然而解般越来越无法清醒,此时她对周围风吹草动的反应无比灵敏迅速,然而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雾,胸腔也仿佛要冒火。
药效被激发太过了。
正在林间穿梭,突然间空气中弥漫着什么味道,还没等她出声示警,身下的马突然扬起前蹄,双眼充血,疯狂地扭动着脖颈,鬃毛乱甩,像是要将身上的人摔倒在地。
狼粪与噱汉草!
好家伙,曾经她交给麾下用来堵逃兵的东西,倒是全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了。
解般微按了剑柄,伯浊剑反弹出鞘,冷光一闪,她身下暴躁的马突然脊背翻开,整条脊柱都被挑在剑上,她手腕迅速一转,伯浊剑削铁如泥,脊椎断裂处平滑无裂,马匹四肢霎时无力地软下来,偌大的血口狂涌出鲜血。
解般从马匹滚倒的时候从空跃下,迅速行至君王座下,从侧面拉住缰绳,手腕发力,狠劲往下一拉,随即一掌拍向马头,瞬间震裂了颅骨,手心红白一片,随手往马匹雪白的鬃毛上擦了擦。
做完这一切后,她死死攥紧缰绳,将头靠在前方,克制地喘气,眼前仿佛是重影,白马染血,那血斑像是无限扩大,蔓延到她整个视野。她再次闭眼睁眼,天上地下,全是艳色的红。
解般想过,也许今夜的宴会让大黎将士们不醉不归,然而却没想到逃出来会这么轻松,追兵三两只,连五更营都被随手炸了——她设想的硬仗根本没有打起来,今夜杀的人还没有她跑得路多。
“北斗焚身”这种适合于群战的秘药,一旦遭遇寂静独处,很可能会将自己逼死。
虞授衣很早就发觉解般的不对劲,但此刻解般明显是没办法掩盖她的不对劲了。
他上前几步,试探地伸手,覆在解般的头发上,没有遇到抵抗后,慢慢拨开她的额发,那一双浮着血色的眼睛是空茫的,没有聚焦,只有对整个天下的冰冷肆意。
解般正在集中精力,她不敢失去意识,如果她放弃自控,第一个杀的估计就是身边的君上。此刻说一句话都像是耗尽力气,嗓音嘶哑:“离开我……起码十丈……”
虞授衣愣了一下,随后立即抿紧了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这是什么毒?可有解药?配方也行。”
解般克制不住握剑,血腥的味道充斥着她的全部感官,脾气也变得暴躁:“走!走!走!”
虞授衣立刻按住她握剑的手,死死摁下,看向她的眸光微颤,再次问道:“毒?解药?”
解般几乎瞬间挣开,伸手卡住虞授衣的肩骨猛地翻下,两人位置瞬间倒转,剑光凛冽,猛地刺入地下三尺,剑锋几乎贴着虞授衣的侧颈。
子夜北斗七星闪烁,冷漠照耀整个世间,焚灭理智。
沐浴星光下的解般只看见眼前一片血色,声音似乎脱离了控制,像是干涸的古井:“我在穆戍栽了第一次,绝对不会再死在你们手上第二次!给你十息,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否则就算杀了你,我也绝不会杀了我自己!”
虞授衣抬眼看着她,压抑着声音和呼吸:“……什么第二次?”
解般嘶声道:“你们穆戍人早就杀死我了!如若不是黎帝昏庸,朝臣陷害,你以为我会输?输给你们那个连岳洋河都要死十万人的大帅?可笑!天生我解休衷!那我生来就是要征伐天下,至死不休!”
她用极大力气控制手松开剑柄,抬起随便指向一个地方:“我视众生为刍狗,若你不是穆戍国主,我做什么要跟你废话这么多!滚!”
一语惊醒梦中人。
虞授衣看着解般森然的神情,似乎全身都僵硬了。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像是细小的刀锋,扎进人心里,磨割着心口那一点点柔软的地方。他多年习惯了压抑,然而此时却再做不到毫无波澜,呼吸骤然加重,手指也因为痛苦而刺入掌心。
为质十年,夺嫡六年,登基六年,二十二年的朝夕,九万个深夜,他想了这么久这么长,想着要攻破大黎后第一时间找到她,即便因此作条件留皇室几只余孽也未尝不可……他没办法割舍,那些漆黑的夜里一笔一划写着那个名字,都溶在了骨血里。
找到她时那一刻的欣喜若狂比登基更甚,寒冬数月的相伴,让他甚至以为,休衷只是当惯了将军,不通人情只是暂时的,她总不会于此事上糊涂一世。
……是他一厢情愿。
是他一梦南柯,只可惜这二十余年的梦,碎得太快,痛的太过,只觉得彻骨疲倦和茫然。
“这就是你真实想对孤说的吧,休衷。”虞授衣声音极轻,“这就是你在句句臣遵旨之下的心。”
第十息末,解般血红着眼瞳,刚要拔剑,一霎那飞沙走石,枯树摇曳,虞授衣垂下鸦色的眼眸,抬起手缓缓盖住解般弥漫血色的眼睛,以绝对的内力压制令解般没法再握住剑柄。这股气势凝而不发,却在周围聚了风,穿梭林间啸声凄厉。
他看着解般的手指还能抗拒地收紧,不动声色又加了一份力道,风啸瞬间刮地三寸。
在彻底镇压住这份北斗焚身的药性后,虞授衣才缓过一口气,压住了心口的痛感,俯身扶起解般,偏离了道路,在灌木丛生的隐蔽地方安顿好,凝视了她毫无聚焦的眼瞳半晌,虞授衣仔细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鹤氅,起身后忽然用力按着自己的心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的掌纹,命线较之刚才几乎模糊半数,被灌顶而来的内力总是与命相关联的。当年他并不想要这份伤人害己的东西,然而母后只是说:“我不会给你去寺庙求护身符的,这个是我唯一找来给你保命的东西,如果你一生无灾,用来跟贵女们显摆一下你的风度翩翩,倒也可以。”
十四个内力高手,只成全了他一人深如潭渊的内力。
他转身离去,身上依旧是十二年凝炼出来的君王威仪沉凝,身后冰冷春风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