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启之潜龙，折之虎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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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迎进来。”使者退下后，刘备搓了搓手后，边整衣袖边站了起来。
近来很是顺利，顺利得似乎有些奇妙：结束了入城安民的忙乱后，一切都开始走向正轨，堆积的公文已经有殆尽之态；孙权仍在合淝与曹操交着，几场小战各有胜负，总之两人都没顾得上管自己；更妙的是林中居然在新政实施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每过一两天自己总能在书房收到一份简短的报告，一些细小的决策缺漏导致的影响被写的十分直白，让刘备惭愧的同时又感到十分庆幸——持修改意见召见孔明时，也总能得到他的认同；这一切都让刘备自得不已。
持续的良性循环，让更多被属下推荐的荆襄贤士愿意登门拜访。比如刘备面前这位浅眉的青年。
“能得季常几句谏言，是备的荣幸。”
“良一路行来，所见之处，子民安居乐业，军队仪容威严，可知刘将军治郡之才。”马良是典型的温润君子，谦顺中带着自信，“在这方面，将军远胜于良，故而良今日求见，乃是希望对荆襄根本的稳定有所助益。”
“哦？你的意思是说，仅仅如此并不能完全守住南郡？”
“鸿鹄若只停留于巢中，如何能安然终老？唯有驱尽弱鹰卑鸮，才有展翅之隙。将军请向南看，”马良从案上拾起一杆笔，走到后面挂着的地图上，将干枯的笔锋点在了南郡的下方，“现有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少战事而多钱粮；然其太守皆平庸之辈，不能尽其能。还望将军早日代之，则荆襄固守可矣。”
“好，好，好！季常这番话算是将我点醒了！差点又回归到新野时碌碌无为的状态！”刘备以拳击掌，两眼都是光芒，“那么以季常所见，怎么个顺序比较好？”
“四郡势力相持，便从近至远吧；湘江西先零陵后武陵，湘江东先桂阳后长沙。”马良拢着袖子笑道，“将军手下良将智臣众多，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季常可愿与他们为伍？”刘备抽走了他手中的笔。
“呵，那良便忝列讨教了。”马良向刘备深行一礼，“主公。”
“机伯一直说希望有人与他共事，你既是他引荐，想必相处一定愉快。”
“遵命。”马良依旧没有直起腰来，“还有一事，良替家乡百姓向主公有一求。”
“嗯……宜城？季常但说无妨。”
……
“宜城县廷掾张泰？”林中借着烛光仔细地读着摁满指印的告状。
“不错，据当地人所诉，张泰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宜城县宰的老丈，乱督乡事，断事的先后及结果根据所敛财贿多少，借朝廷赋税名义收取私钱，并有强抢良女等事。”刘备皱眉，“县宰冯易因为是上门女婿，并不敢管束他。”
“明白了，那中需要做什么？”
“张泰做事谨慎，让人很难抓住马脚。但据说每有所得，他都会一一记录下来，其侍从中曾有人想要偷取这份资料，结果被发现后乱棒打死……因此，”刘备又拿出一卷帛，“我希望你能潜入其宅院，拿出这份证据。这里是有人偷偷画的张宅地图，据说其宅内有养着武人，请一定小心。”
“在下……定不辱使命。”林中沉吟了一会后，收拾好资料准备退下，“若有紧急情况，中会飞鸽传书报与主公。”
“飞鸽？当初东吴一行都没有此安排，如今却又何必？”刘备有些困惑，“凡事阿中自己定夺便好。切记，要平安回来。”
“……呵，希望是中多虑了。”林中的笑听着很不踏实。“告辞，主公早些休息。”
……？这孩子又怎么了？刘备摇了摇头后，决定自己还是该干嘛干嘛去。
日子依旧在风平浪静中流逝。直到三天后的一个夜晚。
“主公，刚才属下在院中拾得一只灰鸽。这是它腿上绑着的。”刘备正在马良议事时，侍从送来了一角布片。
“拿来。”刘备接过布片，只见上面的斑斑血迹构成了几个字——“小宅求见中”。确实是林中的字迹，但这字形显得虚弱无力，而语气却直白到疏于礼仪。
一定是出事了。刘备猛地站起来，开始披外衣：“快去叫辆车来，我要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究竟何事须得主公亲自去见？”马良又惊又忧。
“正是宜城一事。”刘备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那良也去。”马良紧紧地跟了上来。
“不，刚才的那些军情也耽误不得吧？季常便在我书房继续审理便可，备去去就回。”刘备瞥了一眼他，并没有减缓行速。
“……良不放心。既如此，主公请多带些手下。”
“行。”马良的声音越来越小，想必他是已经站住了。
待刘备疾步走到正门时，已经一辆马车和一支十来人的侍卫队在等他了。一路上不复他言。马车挺稳在巷口后，刘备与侍卫长说道：“在这里等我便是。”随后便迅速向宅院赶去。
猛地推开院门，刘备双目横扫，只见清冷的月光洒满了沉寂的院子；有那么几缕不经意地照进了房内，打在靠着矮桌、坐在地上的人身上。
“林中！”刘备低呼一声，匆匆上前。那仿佛雕塑般的人这才动了一下，斗笠微微地抬了起来。
“你怎么了？！”刘备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人散发着很浓的血腥味儿。他轻轻握住他的双臂，借着月光看他的伤势。
林中沉默地摇了摇头。他挣扎着抬起左手，从衣襟里缓缓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刘备。血的气味更加地浓厚了。
刘备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本子像是被血泡过一样。他也不接过来，反倒是立刻打开林中的衣襟，褪去了他右肩的衣物。只见在右锁骨下方，一个窟窿正缓缓地冒着血，衬着那原本就细腻的皮肤更加苍白。
林中全身僵硬着，仿佛并没有料到这种展开。他诧异地看着刘备利索地剥下自己的衣物，却完全无力去阻止这一切。最后，他放弃般地用左手单手打开了那个本子——本子只是外侧沾满了血，里面的黑纸白字还是清晰可辨的。
“凶器上应该没有毒……”刘备嗅了嗅指尖粘上的血迹后，抬头却看到林中全神贯注地在看那个本子。于是他不耐烦地一手夺了去，“这点精力给我用来好好休息！对了，家里有药么？”
“……桌下的箱子。”林中轻咳了一声后无奈地说道。受了伤的他声音倒听上去清澈了不少。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反应了过来，正要下意识地去捂住口，就被已经拖着箱子过来的刘备用一块棉布塞了嘴。
这之后，刘备十分熟练地替林中擦洗干净血迹、上了药、包了扎。伤口虽然深，但所幸避开了脏腑和筋骨，只是狠狠地扎在了肉上。即使如此，刘备还是不放心地给林中服下了自己从府中带过来的活血散丸。待烧了水、烹了茶，刘备这才拿出那本血迹半干的本子；里面一条条都是张泰亲笔记下的收赃记录。
“来吧，说说这一去遇到了什么事，以及你怎么伤成了这样。”刘备温和地说道。
“地图标识的很清晰，中一路很顺利地便进了府中；这本子张泰一直贴身收着，不过洗浴时他会将之放在外室，故而中趁那时……偷了出来，”林中又低低地咳了几下，“然而翻出张宅院墙的时候还是被丫鬟发现了，于是在下不得已与张泰的手下在墙外打了起来；好在那些人只会使用蛮力，不然中怕是无力招架了……”
“那时候便已受了伤么？”
“不是，受伤是在快要进荆州城之时，”林中叹了口气，“张泰派了人连夜追杀，他们的马精力更足，中丝毫不敢懈怠；眼见城门守将依稀可辨，他们便急于解决此事，不顾命地催马与中厮打起来……中马上功夫不佳，而对手也不再是一开始的莽夫，便被一剑刺下马来，咳咳……远处士兵感觉到动静上前探查，他们这才退去，中也得以拿令牌进城。之后便如此了。”
“我看你似乎有些咳嗽，怕是要发热，”刘备担忧地看着林中，“不如你随我去府上养病吧，那里有更好的医生。”
“呵，主公无需担忧，在下无碍，这种伤中自己能治好……”林中虚弱地笑笑。
“不要逞能，”刘备摇摇头，“况且我相信张泰不会罢休的，你这地方很不安全。还是随我回去。”
“主公大半夜带了一个受伤的陌生人汇回府，府中人会怎么想？”林中淡淡地说道，“如果这样，中怕是无法再做暗卫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你转为明——”“主公！咳咳咳咳……”林中一急，扯到伤口后痛地咳了起来，“中住的偏僻，他们一时找不到的……咳……明日中便搬去友人家住，主公不用担心。”
“好好好随你随你，”刘备赶忙抚背帮他平复，“那今晚备派人在此守着吧。”
“呵，主公，”林中低声苦笑，“这样一来岂不暴露了？而且那些人看到我是主公的手下，还会来追杀么？之后主公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
“呃，那……”“主公且让那些侍卫去通报守城将士，加强近几日进城人员的审查，中相信定能有所收获。另外，那个本子主公定要好好收着，早日依据彻办张泰。至于中，”林中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中似乎有些困……”
“唉，好吧，你好好休息。这一趟你太辛苦了，接下来就休假吧，之后备会有重赏的。这里还有半瓶活血丸，对刀棍伤疗效很好，你且收下。”刘备不忍他再劳神，只好告辞。
马车快要走的时候，刘备静静地望着那个院子，突然发现：今晚的林中真的是话多脑子快啊。
另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便要坐着同一辆马车，去看望另一位生病的属下。
诸葛亮。据他府上人来报，军师连续几晚熬夜工作后，不小心受了寒，现在正晕睡在榻上，因此黄夫人派他过来替军师告个假。
于是刘备二话不说放下文书就赶了过去。
进军师府门时，前来接待他的是子安。子安似乎自从上次谎报军情后就很怕自己，一路微低着头在前方带路，只有在自己问话时才回几个字。
“昨晚夫人去催他休息时，军师就已经趴在桌上昏过去了。”“今一大早便找郎中看过了，说是身体太虚弱抵不住夜晚的寒气，就病了。”“休息几天就好。”“尚未醒来过。”“恩。”“是。”……
两个人准备踏进房门，正巧遇到一位女眷端着木盆出来。虽然没来过军师府几次，但刘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黄夫人。虽说“阿承丑女”的传闻相当著名，当年这两人大婚据说也是轰动一时——但在刘备看来，这绝对是谬言；先不说这深阁闺女几人得见，也别说黄老是不是有意护着女儿，不想让她嫁给只看外表的肤浅之人；单看这黄夫人，就算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却也是个五官深邃、仪态温柔、举止端庄的佳人；更不要说她学识渊博、聪慧贤能，这内在的涵养是很多男子都敬佩不已的。唯一不够完美的，估计便是被人夸张化的微微偏黄的肤色和深褐色的长发了。
“见过主公。”黄月英双手不得空，只得微微屈膝来行礼。“夫人免礼。”刘备点了点头便要进去。两人目光擦过之际，刘备感觉黄夫人的眼里透着淡淡的埋怨。
他无暇多想，快步走到孔明榻前，侧坐在上面看他的神色。
之间诸葛亮微微蹙着眉睡得很深，每一下呼吸听上去都特别压抑沉重；苍白的脸色苍白的唇，双鬓被汗水濡湿了紧紧贴在脸上；额头上搭着一个白色棉巾，刘备用手轻轻触了一下，已然是淡淡的温感。
刘备静静地看着孔明，脑子里却在迅速地思索着。他想起这三五天自己从未与孔明晤面；虽然这里面有孔明建议他多向季常讨教的缘故，但这么长时间一次也不见，放在以前却是从未出现过的。他看了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子安，便又想起谎报军情的那件事——理论上这其实是孔明的过错吧，为什么他要那么怕自己呢。啊，那时候同样反常的是阿中吧，传唤了半天也不出现，后来说是跑到前方去除去隐蔽的敌人了；现在这孩子应该是在友人家养伤吧，今早侍卫说那个院子里似乎已经没人了……哎，孔明这也倒下了……说起来这两个人有着很奇妙的联系啊，当时自己还派遣阿中过江去保护孔明来着。对了，最早的时候“监视”孔明的任务也是交给阿中去办的。……
这么一想，刘备突然觉得冥冥之中一切都有着什么联系。孔明和阿中，诸葛亮和林中……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刘备不愿再深想下去了。
这时候，黄月英端着木盆回来了。她浅施一礼后，便上前去替诸葛亮换额上的棉巾。刘备也不愿再多打搅，便起身告辞。
走的时候，黄月英亲自送他到了府门前，对他说了一句话：“妾身斗胆向主公请求一件事。”“黄夫人请讲。”“能不能，”黄月英苦笑了一下，“让孔明多休息几天呢？”“这是自然，”刘备颔首，“备一向劝孔明不要太过劳累，这次更当如此；他手下公事我已让他人暂管，直到他完全康复了再交接回来。只是，还请夫人替备看着他，莫让他兀自去找事忙。”“遵命。”
说罢刘备便启程回府。
风中传来一阵轻轻地叹息：“可惜我，从来都看不住他呢。”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启之潜龙，折之虎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