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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这无意义的感伤 ...

  •   把三匹马交给酒馆的人,阿一习惯性地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刚刚的插曲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对着这绿洲才有的菜肴大快朵颐。他还买了许多水分很足的水果,装在新买的空间袋里,这样解渴的时候就不用只喝无味的水了。少年不喜欢那样单调的东西,但寨里那个识字的男人就很喜欢喝水,少年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过这些水果,尝过这些缤纷的味道。还是说,因为尝的太多了,才会觉得淡而无味反而好呢?
      想法一闪而过,阿一正准备起身,一伙人推开了酒馆的门。
      为了遮阳和凉爽,酒馆里面十分昏暗,仅靠几盏魔法光球照亮,而且这样破烂的酒馆一般只有形单影只又没钱的旅人光顾,这些旅人势必会很低调地将门推开小小的缝,让自己默默地挤进去,再默默点一杯最便宜的酒。阿一是个例外,他本来就是跟着土匪阴暗惯了的,去其他较好的会遇到热情相待的酒馆,他会有种暴露在外的不安。
      此时那伙人大力地推开了门,酒馆内一片大亮,亮到泛白的光照出了好几个人的影子。馆内众人纷纷眯起了眼拿手挡住,像什么奇怪的阴暗小生物似的挪动了几下。
      那伙人不管这些,个个表情严肃,气势汹汹地只拿眼睛四处打量旅人们。酒馆老板似乎也很久没遇到这种情形了,刚想招呼人进来,余光一瞟到个小物件,当场就吓呆在了原地。小物件被挂在六人的腰间,上面画着整体呈圆形的标志,竟然是沙伐利公爵手下佣兵团的团徽。作为一个绿洲上开酒馆的小人物,他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是因为这块地的主人便是沙伐利公爵。每天都有戴着这个标志的佣兵们来来去去,只是从不曾看上过他这样破烂的店。这次来势汹汹的,酒馆老板料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时一个佣兵目光盯住了一个少年,少年也不客气地回看他。于是其余五个佣兵也都看了过去,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朝少年抬抬下巴,沉声道:“是你杀了运送妖精奴隶的十几个人?”
      少年点点头,他注意到外面已经橘红一片,那是夕阳西下时的景色。而他竟然在这里拖了快一天了。
      他也打量着这几个佣兵,不知道是否有商量的余地,于是他开口道:“那十几人和放走的妖精多少钱?我赔你们。”
      当然这无异于火上浇油,酒馆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更何况那些已经面色铁青的佣兵。其中一个上前骂道:“别看不起人了!”
      少年轻叹一口气,手中出现的几条蓝色细线在昏暗角落隐隐发着光。

      布伦睡到大中午才醒来,他咬着东西走在街上,如果一条人踩出来的只够过马车的道也算街的话。他有些驼背地走着,大队长今早有留纸条叫他去常去的酒馆集合。
      又是要去杀什么人吗?布伦想着,今早跟队长的纸条放在一起的还有份魔法报纸,那份魔法报纸是专门报道地下那些勉强合乎法律的事的,比如某地黑市两大巨头发生激战,谁谁私藏的国宝被盗,又比如试练塔里某个深受喜爱的选手倒下了。
      试练塔,布伦对这个名词实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十八岁的时候被卖到试练塔是为了充当“牺牲品”,可是他的求生意志却那么强,他击败了早他一年登台的对手。后来便打一些不卖座的比赛,可即使如此,每次的胜利都是靠命换来的。直到他被看中,成了沙伐利公爵手下佣兵团的一员,被委任到这个小小绿洲来。
      绿洲的生活很平静,那段杀伐果断,以命相搏的日子仿佛远去,布伦似乎又变回了十八岁以前的他,每天吊儿郎当的,并且踩到狗屎,有事没事摔一跤的倒霉事也纷沓而来。一切就像还未卖去试练塔的时候,但是却又并不是那么回事。
      比如说,他发现他渐渐记不清别人的名字了,他叫人只叫绰号,而苦苦回忆起上一次清楚记得别人名字的时候,是在试练塔里的最后一战。他和一个叫伊斯的人对垒,那个佣兵分部长坐在观众席上,只有他一个人,半张脸隐在阴影里。这一战只能有一个人活着,活着,就能重获自由、尊严和作为人的权利;输了,灵魂就困在这个永远被赌注充满的塔里,尸体被丢出去连块碑都找不到。
      那是布伦最搏命的一次,仿佛把他的半生都带了进去,龙卷风吹起滔天巨浪,岩石每一次的反击都是沙土的赞歌。然而当他终于出去,却发现对这样平静的日子不那么适应,他已经拿不出力气去做什么了,没有目标,心不在焉,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那个在试练塔苦苦奋斗的,真的是自己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见到了那个少年。
      布伦跟着大队长推开破烂酒馆的门,里面的旅人们风尘仆仆,见了阳光都瑟缩起来,布伦忽然就感觉有些悲哀。他不知道这些旅人们一生都在做什么,浪迹天涯吗?还是孤苦无依呢。走遍世界的角落,没有钱没有地位,落得一身的狼狈,可是回过头依旧欢笑的,这样的人他是会敬佩的。但是这破烂酒馆里的人却都不是这样,他们更像老鼠,做人活成这种样子的,布伦连冷笑都欠奉。
      然而他转头看到了一个少年。少年站在阴暗角落里,干脆地回应他探寻的目光,那样随时随地都藏着决意的眸子。表情也很冷淡,回话的时候嘴角却扬起一个自负的弧度。自负的人布伦见多了,像少年这样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却一个都没有见过。那有点像刚从山体崩落下的孤傲岩石,岁月只有百年的人类,是无法想象岩石被水流打磨千万年后的圆滑形状的。
      而少年吐出近乎挑衅的话之后,右手所幻化的蓝镰,布伦觉得自己一下子回到了试练塔的时候,他的血竟然默默地沸腾了起来。
      少年有着跟年纪不符的果敢,他很少退让,只一味地勇猛向前。队长的剑挑破他的衣服直往心口去,他镰刀一挥人往左后仰躲过,剑划过他的脖颈和脸,留下浅浅一道血痕。只是蓝镰已经穿透队长的脚踝,再一收,整个脚掌便断了。
      不仅果敢,甚至于残暴嗜血。小酒馆里面溅的到处是血,显然少年没有所谓杀戮的美学。
      当少年那镰刀划伤布伦喉咙的时候,其余四人已然断气了。布伦也没了一只右手,他幻化出的剑锋只留下浅浅一道黑影。
      “你也能幻化?”少年没有立刻将他送上死路。
      “试练塔的人都能幻化。”布伦想他大概是真的不能忘记试练塔,在弥留之际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名字。
      “试练塔…”少年重复了一句。
      “嘿…”布伦嘴角露出一个因疼痛而扭曲的笑容,死路已定,他反而静下心来:“我叫布伦。你就要杀死我了,你叫什么名字?”已经很久,没有想过问别人的名字了,他始终记得伊斯,今天这个名字就要被代替了。
      可是少年的回答与他的自负笑容不同,他说:“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反正要死了。”
      “因为我说了我的名字啊。”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并没有问你。”
      布伦愣住了,他突然感觉心里很堵,颤着厚唇,他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不是从不去记别人的名字…?”
      “记那些做什么?”少年有些不解地反问,“死在我手下的人这么多,难道我要像今天一样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吗?伦斯是吗?”
      布伦笑了,他发现少年极以自我为中心,可是在经历外面的世界之前,谁不是这样呢?称自己为“我”,称别人为“你”“他”,“你”“他”可以有很多个,曾经来了又离去的很多个,但“我”只有一个。“你”看起来很磅礴却又颓唐的,充满戏剧转折的神奇人生,在“我”看来,不过是露了小小一面就消失了,不比任何一粒沙子大,不比任何一片绿叶让人停留。
      就是这样肆意的活法,无关他人,竟有一番潇洒。但他注定是做不到这份潇洒的,所以布伦敬佩风里来雨里去的旅人,自己却从不曾放下一切游历过。
      布伦想的很深刻,少年想的却很肤浅,他看没什么话要说了,蓝镰抹过脖子上的血管,人倒下了,少年说:“那永别了,伦斯。”至于名字有没有叫对,不会有人跳起来反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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