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下篇 ...
-
五
在排队买电影票的时候,有人在后边喊叶嘉庆的名字。裴蓓闻声望去,原本排在队伍尾端的两个女生一脸兴奋地簇拥到他们身旁。
“哎哟,你小子不是说周六没有时间的么,怎么有空带着小女生出来看电影。”
说话的女生个子比裴蓓要高,打扮得很时髦。短的令人心惊的热裤,露出修长笔直的腿。打卷的长头发,化了淡淡的妆,凑近的时候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叶嘉庆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跟你有什么关系。”显然他在跟这个女生说话的时候,那副彬彬有礼的气势都收起来了,一点不客气。
女生却像是习惯,撇撇嘴很快转换话题,“反正那么巧碰到了,不然就一起吧。”她自作主张,叶嘉庆也懒得搭理,于是两个人的约会莫名其妙多出两盏高瓦灯泡,亮的裴蓓浑身难受。
看电影的时候,叶嘉庆让裴蓓坐到自己身边,黑暗里她偷偷侧脸来看他,光线很暗,可他眸子晶亮,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像是看得太入神,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灼灼的目光。
电影情节贫乏而冗长,裴蓓熬不到结束就打起了瞌睡。她的脑袋一度碰到叶嘉庆的肩膀,起初她怕他生气,总是很快歪倒另一头。然而这样的举动却又找来邻座陌生人的不满。很显然叶嘉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那时候裴蓓睡得有点沉了,他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把她的头歪倒自己肩膀上。电影院很暗,他几乎看不到她的脸,可女孩轻浅的呼吸,还有发顶隐隐传来的洗发水的香味让他一时走了神。
他想起那天下午的吻,时至今日,唇齿间的残存那种感觉还时不时隐隐作祟。那天他是真的被裴蓓的举动吓得不轻。午后的阳光那么好,房间里静谧得让人泛倦。他不过是眯眼小憩了会儿,却被突如其来的温热气息惊醒。裴蓓的离得他很近,近到不敢大声呼吸。她闭着眼睛,睫毛都因为紧张而轻微颤抖。而他却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她。
她的嘴唇那么柔软,气息里有轻浅的香味,和淡淡的温存。那是叶嘉庆从未有过的体验,有些奇妙得不可思议。他带着些微迷恋,甚至不忍心拒绝。直到撞上她猛然睁开的眼。叶嘉庆特别肯定的认为从她瞳孔里折射出的自己是多么无耻和下流。于是就好像恶人先告状一般,他比她更快地反应过来,本能地把她推到很远。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好像这样,自己罪恶的心思会得到一点慰藉。
在那之后,叶嘉庆想了很久,最终把那个意外之吻定性为一个错误。至少在他看来,表亲关系里不该掺杂那么复杂的男女之情。他们之间不会有可能,那么就更无所谓开始。即便他并不讨厌裴蓓,即便他内心深处甚至还渴望着那样亲密的关系,但理智比他微妙的情感要强悍百倍。
六
那天他们玩到很晚,后来叶嘉庆送裴蓓回家的时候,裴蓓才找到了机会继续他们没有进行的下去话题。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的真心与爱慕表露无遗,“蓓蓓,蓓蓓。”
叶嘉庆却在长久地沉默倾听之后,终于打断了她。
橙黄的路灯下,眼前的男孩有着好看的轮廓,他比她高很多,眼神清澈并温柔地俯视着她,然而温柔的人却总带着冷酷的刀子。
“我要去英国了,你还太小,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他盯着还没有从吃惊里回过神的少女,拒绝总是刻薄而冷漠的。无论如何迂回婉转,始终无法避免地会给予人伤害。裴蓓凄惶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一点心疼。路灯旁有蛾子来来回回扑闪,他的话甚至进行不下去。少女始终保持着沉默,安静又仓皇地凝视着他,仿佛等待宣判。
叶嘉庆几乎受不了那副神情。他理清的思路开始有些发乱,连到心都变得躁动不安。路灯下的裴蓓有一点可怜,眼神湿漉漉地看着,像是受委屈的猫咪。叶嘉庆深深呼吸,喉结滚动。他几乎未敢多想,便勾住她的下巴,他们靠得那样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能看到对方瞳孔里的自己。夏夜如此漫长,喧嚣的蝉鸣与空气里无休止的燥热仿佛一锅水,把他们焖得神志不清。可其实神志不清的只有裴蓓一个人而已。“再见了,我亲爱的小表妹。”叶嘉庆如此说着,像是安慰更像是哄骗,他顺势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轻浅,仿佛蜻蜓点水般的goodbye kiss。
随即而来的兜头冷水和缱绻的温柔告别,那一切对于迷恋到无法自拔的裴蓓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仿佛点了汽油,那个蜻蜓点水的一吻把她的魔怔和执迷不悟全部烧出来了。
什么不可能,什么还太小。你去英国,我就跟你去英国,只要想做,根本没有什么做不到。叶嘉庆的规劝简直是强心针,把裴蓓满腔的斗志全都燃起来了。她拼命加足马力,誓死都不要被叶嘉庆甩掉。
进高中以后的那些抽丝剥茧般的变化连裴蓓自己都觉察不到,去英国读书成了她最大的愿想,谁都无法动摇。她一心追着那个人的步伐,连口气都不带喘。裴蓓的成绩进步很快,甚至还作为学生代表在高手如云的一中做过国旗下发言。她终于站到了叶嘉庆曾经站过的地方,他所有的感受,她都企图感同身受。去英国后的叶嘉庆偶尔会在社交工具上上传一些生活照片,波云诡谲的英伦古堡,气势恢宏的伦敦桥,静静流淌的泰晤士河,照片里的叶嘉庆依旧眉眼清秀,那些言语都无法传达的想念炙烤着裴蓓,她偏执过了头,她拐进了死胡同,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从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头撞南墙。
七
变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即便你有所准备,都会打得措手不及。
裴蓓爹在她高三那年出了工伤事故,被认定为二级伤残。光前期医药费就花掉了很多。后来和厂里因为赔偿款调解不成闹上法庭,律师和诉讼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当风波过去,一切回归平静,裴蓓关于叶嘉庆的那个不切实际的梦也终于醒了。那时候的家庭条件根本无力承担她留学英国的巨额费用,恰恰相反,裴蓓甚至还要在课余时间帮着打零工分担家庭开支。
高三毕业后,裴蓓考取了本地一所重点本科院校,那年暑假她在西餐厅和快餐店度过。裴蓓依稀记得那天晚上她因为一时疏忽打翻了客人点的饮料被当众奚落的时候,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就恰好推门进来。她都不知道叶嘉庆回来了,好像电视剧里的场景,是被特意安排着把她从困境里解救出来。。
叶嘉庆,她的叶嘉庆终于回来了。裴蓓曾经幻想过一千种他们重逢的场景,落难的灰姑娘,沉睡不醒的白雪公主,困锁高塔的长发姑娘。童话故事里总会有王子适时出现,把女主角从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裴蓓是不长心的人,即便遭遇变故,依旧愿意相信美好。所以即便现在的场面那么尴尬,都不要紧。只要是他,只要再能见到他就好了。
过去那些委屈和不甘心,艰辛与不容易在见到叶嘉庆的时候都做好了排山倒海的姿态,就等他看到她,等他轻声喊她蓓蓓。然后她会扑进他的怀里,任由眼泪弄脏他的大衣。沉浸在他轻软的安慰里,告诫自己过去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一切都过去了,他回来了。然而,裴蓓忘记自己是路人甲,忘记了其实茫茫人海里,也没有人真的要把她找回来。
于是即便眼神再不好,即便她如何不愿意相信,都无法把叶嘉庆一同牵进来的那个女孩子当空气。她用力埋低了头,卑微地跟嚣张跋扈的客人赔不是。即便因为对方的一记耳光,自己的脸颊还火辣辣地疼。可那些都算不上什么了,她只渴求他不要认出自己,一个眼神都不要停留。
那天裴蓓请了假,很早就回家。她压低了棒球帽檐从他们那桌经过,缠绵的情话和叶嘉庆如水般温柔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回家后,裴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天灰地暗。那些可怜的情绪最终也只能自己平复。所有的执念和不愿放手原来只是因为还不够痛彻心扉。
裴蓓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叶嘉庆比她理智太多了。很多事情,因为没可能,就绝对不会尝试。用心并没有错,只是有的时候,代价太大,不是谁都能赔得起。这些道理裴蓓现在才明白,而叶嘉庆在很多年前就规劝过她。的确,在那个人面前,她太幼稚,幼稚得让人发笑,让人怜悯。正因为此,他才会在路灯下吻她的吧。
尾声
新人终于到裴蓓这桌来敬酒,她站起身,杯子里满上了酒,叶嘉庆就站在她面前,带着微笑和新娘子相携相依。她终于调整好表情,“嘉庆哥哥,祝你和嫂子白头偕老。”说完,就仰头把酒饮尽,那些莫名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被她一忍再忍,终究没有落下来。
酒过三巡,裴蓓去洗手间,在走廊上恰巧遇上从休息室里出来的叶嘉庆。他已经喝得有些高了,但脑子还算清醒。他拉住裴蓓胳膊,就好像很多年前他主动伸过来握住她的手一样。叶嘉庆依旧是内向而寡言的人,即便这次喝得有些高,话却只有两句。
一句是,“那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另一句是,“谢谢你,喜欢我这么多年。”
裴蓓想装潇洒,抛给他一句“没什么大不了,都是过去式。”可眼泪却比谎话来得更快。她在走廊里哇得一声就哭出来了。这些年的委屈,她终于习惯了一个人扛。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终于只被她小心翼翼收起来。裴蓓吃一堑长一智,她长心了,她不会再迷恋叶嘉庆了。所以她才执意要来参加他的婚礼。裴蓓是有始有终的人,她想郑重其事地和过去意味不明的十年恋情道再见,至少她都倾尽所有地去追逐过无论结果如何,裴蓓不后悔。
而此时此刻叶嘉庆的这两句在她最艰难时候想听到的话,迟到了太久太久,好像两颗□□,之前的那么多伪装被悉数清剿,精致的妆容花了一脸。她伸出手臂用尽全力抱了抱他。
男人的气息里有她熟悉的味道,身体里每一颗细胞都在回想过去,记忆仿佛倒退的默片。画面停格在他们最初见面的场景里。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而这一次,却是裴蓓先开口。
对着他,更像是对着自己,轻声说道,
“goodbye my lov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