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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入戏成痴 ...

  •   四入戏成痴
      细雨洗过的石板路泛着幽幽的青色,隐隐马蹄声伴着车轴响动,由远及近,一辆马车自主街驶来,停在镇南王府的朱漆大门前。
      对面街角的茶楼里,戴着斗笠的年轻公子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沏了一壶香茗,自斟一杯送至唇畔,一双眼隔着氤氲的茶雾,仔细盯着那辆马车。
      车帘掀开,一截天青色衣袍先探了出来,紧接着一位玉冠公子走下车辇,站定回身,手掌伸进车帘内,一只腕上套着红玛瑙镯子的玉手缓缓递了上来。他含笑微微后退,牵引着一位华服女子走下车辇。女子粉靥含羞,莲步轻移,不料地面湿滑,微微一个趔趄,跌进面前男子的怀里,顿时羞赧不已,低垂着头,以袖掩口,不知所措。男子握住女子的手温柔一笑,揽她入怀,俯首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男子是被驱逐至此的镇南王无疑,至于那女子……想必应当是镇南王妃了罢。

      人人都道元启六年,帝都血雾弥漫。然而为人说道的,却不仅仅是当初皇族相残的血色往事。
      儆安将军江振云之女江芷,早年与四皇子定亲。四皇子被流放至滇南后,儆安将军上书请求解婚。然而,这个及笄之后便甚少踏出家门的官家女子,却携了些细软,趁夜离开将军府,策马奔向滇南,只身追随自己的未婚夫婿。
      都道是虎父无犬女,虽贵为官家之女,却有着比男子更过人的胆量。儆安将军盛怒之下,大笔一挥,将不肖之女的名字从家谱中划去。
      从此江家,再无江芷其人。

      高千翎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心下一片清明。昔日的皇族贵胄,竟然沦落到如此市井夫妻的模样,给旁人看了,多以为这不过是在权柄之争中落败的下场,唏嘘同情者居多,嗤笑看戏者亦有。
      只是,山中猛虎,即使断其爪牙,虎啸山林,亦可惊死狐兔。

      突然,茶楼另一角传来一阵喧哗。
      “你这老乞丐,又来我这茶楼作甚!”是茶楼掌柜的声音。
      “都怪小老儿上次不当心,冲撞了掌柜,求掌柜的大人有大量,将小老儿的玉佩还来。小老儿宁愿乞讨街头,都不舍得将亡妻的遗物拿去当了换得温饱,结果却被您无端拿走,小老儿恳请您将它还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微微地哀求着。
      “哼,一个臭乞丐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定是偷来的!我不过是暂代保管找寻失主,你若是继续纠缠,我这就拉你去见官!”一阵推搡声、杂乱脚步声此起彼伏。
      “你!——你这卑鄙小人!将我亡妻的遗物还来!”
      那掌柜似乎恼羞成怒,呵斥道:“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抬手作势要打,却冷不防挨了一记痛击,拾起一瞧,却是一只尚温的茶盏。
      “拿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的。”高千翎抱剑凭栏,不紧不慢地说道。
      掌柜回头,一脸不耐地看着楼上的年轻公子,上下打量一番,眼珠一转,理直气壮地说道:“这老乞丐多次来找麻烦,害我折损了不少客人,岂可轻易放过他!”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厌恶。这掌柜贪得无厌,实在是过分。
      掌柜隐隐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妙,清了清嗓子,又想说点什么,却被飞来的一大锭银子砸到了头。
      “这些足够了吧。”一个剑客装扮的人慢条斯理地甩甩钱袋,从楼梯一侧缓步而下,眼神看向被压制在地的老乞丐,示意掌柜:“将东西交出来,放人。”
      掌柜捡起地上的银两掂了掂,抬眼看到那剑客有些凶狠的表情,赶忙陪上笑脸,身向他恭敬一揖,递上那块玉佩,转头朝伙计们不住挥手:“快,快放人。”
      那剑客扶起老乞丐,将玉佩交予他手上,返身欲上楼,抬头看见扶栏边的白袍公子,便朝他颔首一笑。
      高千翎冷眼看了看他,转身回到位置上,添水煮茶。方沏了一杯,像是感应到什么,他握住茶盏的手微微一动,茶盏急速飞出,咻地一声掠过他的肩头,撞在另一边的墙壁上,茶水与碎片散了一地。
      “啊呀,好险好险!”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随即,刚才的剑客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笑道:“兄台好生提防!若不是我躲得快,方才那一杯热茶,岂不是要浇在我脸上了。”
      高千翎并不与之对视:“有何贵干?”
      “方才见兄台仗义相助,有意与兄台结识,特来拜会。”
      “不必,我只是嫌吵。”
      “在下名唤阿肆,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阿四?
      他低头饮茶,掩住唇边的一丝笑。
      阿四。居然与小寒的那只促织同名。
      “无名,一介旅人而已。”
      名唤阿肆的男人讪讪一笑,静默片刻,试探着开口问道:“听兄台的口音,莫非是帝都人士?”
      高千翎闻言,抬眼看了看他,剑眉微扬:“哦?你听的出?”
      阿肆笑道:“在下自幼生长在帝都,自然听得出。兄台前来此地,所为何事?”
      高千翎不答,只谦和一笑,放下茶盏,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向外走去。
      阿肆伸手欲留,又不敢跟去,只好朝着他的背影大喊:“尚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今日这茶煮得久了,他日有缘再与阁下品上一品。”只看那白袍一隐,消失在木梯拐角处。

      “属下已经按照吩咐,去茶楼探过了,此人器宇不凡,全无戾气,并不似杀手。”
      王府的花苑内,一袭天青色锦袍、玉冠束发的镇南王背手站在花树下,半跪在他身后的男子作剑客装扮,正是之前在茶楼中被掌柜为难的阿肆。
      “那倒未必。”镇南王目光乍冷,牵唇一笑,却是极尽嘲讽,“越是此等人物,越是要格外小心。我皇兄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的目光倏地向斜后方一瞥,扬声道:“你说对么,阿芷。”
      在他斜后方不远处的华服女子正看着指间的花朵出神,闻声一惊,一双眼中映着斑驳树影看向他,指尖的花跌落在地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走近她,伸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拈起她的下颌,指尖渐渐用力,迫使她躲闪的双眼看向自己。他眉眼含笑,却如同深渊一般,藏匿着冷光。
      “如果你以为方才在府门外的那一场柔情蜜意是真的,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他感受到她渐渐僵直的后脊,笑意更盛,扶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一寸寸向下抚去,气息氤氲在她耳畔,道:“清醒些罢,刚才府门前的温存只是一场做给外人看的戏。阿芷,入戏太深,你会后悔的。”
      江芷的双肩闻言剧烈一颤,突然奋力挣开他,双手用力将他推了出去。她退后一步,拢了拢耳边散落的鬓发,抬起一双杏眼,无声注视着他,而他却是微微扬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她扬起脸看他,眉宇间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骄傲。
      “重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太了解了。”
      说罢,她拂袖转身,踏一地落英而去。
      重霄看着地上已然面目全非的花,自嘲般一笑,目光却不似之前清冷,思绪陷入回忆中,隐隐有些失神。
      “她说她了解我……若是她知晓了这一切的事端,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笃信不疑呢。”

      阿芷,我与你,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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