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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   ——“下次”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奢侈到不存在的词语。
      塔矢回忆不起来得知那件事后自己的反应,当时的情景好像在记忆里变成了一片的空缺,缺失的一环。是谁告诉他的,他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几天以后参加完葬礼,莫名其妙觉得很累。这样的累让人形容不上来,像一种精神上的脱水,甚至连“累”本身都有点感觉不到。
      一回家就睡着了,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事后却回忆不起来任何的情节。
      再次醒来是在三天后的医院里,身旁守着一脸担忧的明子和依然镇定的行洋。
      “亮,你……”明子的眼睛通红,不是因为泪水,而是因为三天不眠。
      塔矢伸手握住她的手,抬眼和父亲默默地对视。那是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
      片刻,父亲冷峻的眉梢松懈下来,一手放在了明子肩上。
      “他没事。”
      “我没事。”
      几乎是同一时间,父子两人一起开口。
      明子点点头,对着塔矢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再也承受不住疲惫,倚在床边睡着了。塔矢自己也再次合上了双眼。行洋就在一旁这样无声地守着他们,直到第二天三个人一起回家。
      那之后,日子慢慢回到正轨。
      塔矢仍然像以往一样冷淡又礼貌地待人接物,眼里只有十九路纵横的棋盘和围追截堵的黑白棋子。棋力也没有受到影响,唯一的不同便是攻击比以前更加凌厉,让人招架不住。
      进藤最后一个通话对象是塔矢的事情,以及他原因不明昏睡三天的事情都在棋院里传开了。但塔矢始终都没有解释什么。
      说不清楚原因的事情,没什么好解释的。
      于是也没有人会不识趣地提起,只有身后偶尔会传来一些低低的叹息。
      ——除了绪方和桑原。这两个人相看两厌,但是在很多事情上却默契得惊人。
      “三年之内你都不能成为我的威胁了,亮,”绪方漫不经心地玩着打火机,“你最重要的磨刀石不在了。”
      桑原则是在一次棋会后单独堵住了他,打量了一下,歪着头开口,“状态保持得很不错,可惜暂时杀不到老夫眼前来了……嘿嘿嘿,别人可能不懂,你自己也未必懂,老夫可是心里明白的很…”他背着手转身离去,“塔矢小子,你失去的,是半边翅膀啊。”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对绪方,好像什么都没回答。
      对桑原,很正式地冲着那个佝偻的背影鞠了一躬,平静地说“我不会辜负前辈们一直以来的期望”。
      其实,那样的话语应该是很伤人的。如果是以前的塔矢,至少会对此感到恼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塔矢亮”这个名字总是会跟“进藤光”联系在一起,人们提到其中一个人,就会下意识地说起另一位,就好像这二人就应该互相衡量,对战,再不停接近下一个高峰。
      但是没有人知道,一开始,塔矢有点讨厌别人总是这么做。不光是不喜欢自己的能力仿佛需要被进藤证明这种感觉,还因为不喜欢联想起来那句“因为进藤,你改变了很多呢”。
      这句话曾被母亲、绪方、市河小姐乃至寡言的父亲在不同的情况下说出口。汇集在一起的言论,仿佛就成了事实。
      塔矢一直都是个独立的人,又由于从小生活在父亲强大的光环下,令他越加抗拒依附于任何一个名字。“因为某人而改变”,是一个遥远的概念。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因为进藤改变,只是那个人的出现最大程度地激发了他而已。无论什么时候,他所追逐的都并不是进藤,自始至终都只是神乎其技的最高境界。
      听到这样的评价,会感觉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世界,被迫分了一半给进藤,一半沉静的海水,变成了火焰。
      ——直到慢慢习惯。习惯这种冰冷又激烈的心境,习惯这样互相守望又征战的方式,习惯两个名字被众人提起时某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所以即使是因为进藤的离开而被那样难堪地断言,也并没有激起他什么情绪。
      ——事实上,从三天的沉睡醒来后,好像很难有什么事情再能激起他的情绪了。
      自己应该愤怒或者伤心的时刻,却变得像个第三者一样,不动声色地自我观察。然后得出结论,向前走。
      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平静又笃定的念头——继续走下去,要走得比以前更快,更专注。
      不知道那算不算所谓的“忽然成熟起来”。
      仿佛踏入了一片黑漆漆的荒原,或者彻底沉入海底。

      到达合租的旅馆时,正是下午三点,太阳毒辣辣地照射着一切,所有的人都一脸受不了地跳下车,一边扇风一边喝水,然后中气十足地开始大声抱怨,或嬉笑或怒骂。
      一片吵吵嚷嚷中,塔矢又是意料之中地一个人待着,找出自己的行李,然后靠着树干乘凉。
      正把一瓶冰水往自己脑袋上浇的和谷,无意间透过流过眼睛的水捕捉到了塔矢的身影。
      水的那一边,背抵着树侧头望着远方的塔矢,好像跟树影融为了一体。
      和谷挠了挠脸颊,放下水瓶。总觉得自己作为这次活动的发起人,无论怎么样都应该照顾一下不合群的人……要不然会于心不安吧。叹了口气,想着等一下分房间的时候自己主动选择跟塔矢一起住好了
      “但是这样不就搞得这五天像修炼了一样么……明明是出来玩的啊。”有点烦恼地自言自语。
      结果和谷并没有真的得到继续烦恼下去的机会。
      站在旅店的大厅分房间的时候,一群人自然而然和自己相识的或是看上去亲切的人自由组合,人们穿梭的影子就像水缸里的鱼。
      进藤亦步亦趋地跟在塔矢身边,看着他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选择被分剩下的房间和同伴的样子,有点为他打抱不平的冲动。
      虽然塔矢自己肯定不会在意,从容处之,但是怎么看都有种小学生分组活动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被留下的寂寞感。
      他不满地对着人群说着他们听不到的话,“喂,我说,这个家伙其实很好相处的,而且没有任何不良的作息习惯哦!”
      他转头又看着塔矢的侧脸,以前这种场合一向是他们两个人一起住。不知道此时一个人的塔矢有没有……想起自己。
      和谷站在另一头,犹豫着要不要打断正在跟他聊晚上对弈计划的伊角,说自己打算大发慈悲照顾一下一个人的塔矢……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的房间都定了下来,一个人站着的除了塔矢,还有另一个橙色头发的家伙。
      和谷觉得自己不认识……好像是自己邀请了藤崎以后,藤崎又邀请来的朋友。
      那一边,进藤看着散去的人群背后露出的那个橙色头发的身影,眼睛一下瞪大。“……三谷!?”
      仿佛注意到了进藤没有实体的视线,正要往外走的三谷停了一下,转过头来,眼睛落在了进藤所在的位置。那一瞬间进藤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被三谷看到了一样。
      但是下一秒三谷的视线就移向了塔矢,然后拖着箱子走了过来。
      “喂,不介意我跟你一个房间吧?”
      塔矢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漠然的人,心里确定了他是“也许见过但是完全没留下印象的人”中的一员,只是这个发色很熟悉,应该是大巴上坐在自己旁边的人吧…
      很多人都因为塔矢良好的家教跟生活环境误以为他是个很挑剔的人,殊不知,在围棋以外的事情上他一向都很无所谓。不能跟进藤一个房间一起下棋的话……其实,跟谁都无所谓。
      塔矢压下想到的那个名字,对三谷点点头,“好啊。”

      进藤就这样怀着很微妙很诡异的心情跟着二人一起进了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看着两个人在下午明亮的光线中自顾自地收拾。
      塔矢和三谷都不是多言的类型,进藤觉得说不定他们就这样一整天待在一个房间里都不会说一句话。
      他盘着腿选了张床坐上去,望着甚至都没用余光瞟一下塔矢的三谷,觉得有点好笑。这家伙多半是小明邀请来的。不过是隔了两年,再见却恍如隔世。
      ……也许这已经算是隔世啦。
      这家伙看上去,也变了不少。
      如果是以前的三谷,多半还会斜睨着塔矢丢一句“哼”吧。他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因为对方实力很高就顾忌着不表达不满。不知道现在,为了追逐塔矢选择当院生而退出围棋部的那件事还有没有让他放在心上。
      毕竟,在突然去世之前的日子,偶尔遇到了三谷,对方还是在坚持不懈地给自己摆臭脸。
      “啧,你当上职业棋士也有一年了吧?”
      有一次,他在拉面店遇到了在那里打工的三谷。三谷把一碗豚骨拉面重重放在桌上,一只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样问。
      “是有一年啦,现在已经已经打进了本因坊循环赛了哦!恩,我开动了!对了……喂喂,等一下三谷,那种好像很不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进藤一边呼噜呼噜地吃一边呼噜呼噜地说。
      三谷一脸嫌恶地看着他下巴上的汤汁,“就是不屑的意思啊。职业棋士又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你追逐的塔矢,不是现在仍然没有正眼看过你么。”
      进藤正在吃面的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拉面店半透明的蒸汽缭绕,三谷的表情一片模糊。
      “我一直在想……”三谷再次开口,看上去对刚才的话感到有点不情愿的后悔,“进藤你为什么会对围棋,对塔矢亮这么执着?”
      “……诶?”
      “围棋是很奇妙的存在,独立于世界而存在,懂它的会明白它的价值,但即使对它的认知只停留在知道名字这种程度上的人,也可以渡过精彩的一辈子。你明明是那种看上去很坐不住又不喜欢动脑子的类型,仅仅是因为曾经被看扁过,居然就选择了这样…寂寞的世界,还展现出了…”三谷皱了下眉,仿佛是很艰难地吐出后半句,“…令人难以置信的实力。”
      “三谷,你……”
      “喂,我不是在赞扬你,不要搞错了。”三谷一脸很不习惯的表情,“我只是实话实话说罢了……算了,这种奇怪的问题也没必要回答。反正你选都选了。”
      进藤咧开嘴角,“想不到能从三谷嘴里够听到这么温柔的话啊!”
      “闭嘴。我真正想说的是,努力了半天,你还是比不上塔矢亮,也没办法让他放在眼里。”
      进藤嘴角慢慢展平,垂下眼,“恩。我知道啊。你说的的确是实话。”他拿起筷子,似乎要继续挑起面吃,中途却换了手势,指着自己,“一直以来,塔矢留给我的都是背影,从遥不可及,到触手可及……我不是说现在啦!但是我会走到他前面去,让他不用转身也可以看见我。”
      三谷看着进藤,“你对他的执着到了让我觉得不可理喻的程度。”
      “……”进藤有点烦躁地挠了挠头,“那种事情我解释不清楚,但是我们12岁就认识了……说起来还是我一开始给了他很大的刺激呢。恩,不对,那不是我……算了,很难解释。反正,我欠他一盘棋。”
      那个时候,三谷看到了仿佛不属于进藤的神情落在了他脸上,徐徐展开,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少年,分外陌生。
      那是某种坚不可摧的怀念,不可言说的苦涩,还有一往无前赴约的决心。
      “我欠塔矢一盘能带给他震撼的棋。”
      “也许一辈子都不能还给他约定的那一盘……但是……”
      时间就像一瞬间暗示性地错位,三谷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跟海王对上的围棋赛,被塔矢一脸失望丢下的进藤的身影。
      那个呆呆坐在那里满脸后悔和不甘的少年,和坐在拉面店蒸腾水汽中的身影是如此相像,但他们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但是,作为补偿,我会和他下很多很多盘棋,让他认清自己,也认清我的棋。”
      那一瞬间,尽管他的面容在热气中显得模糊又柔和,眼神却清晰地直透而出,闪烁着无法遮挡的光芒。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又像是透过它们看像另一只执棋千年的手。
      “……然后,一起向着神乎其技前进。”
      三谷看着进藤的眼睛,不自觉沉默一会。“你还真是狂妄。”
      “恩啊…我知道,”进藤笑着回望,“经常有人这么说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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