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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隐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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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桓玉时,郗言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
郗言避着桓玉,实则是以为自己那日的言行惹恼了桓玉,若立时凑上去,只怕会自讨没趣。桓玉不记仇,缓下几日再去见他,便能一切如常。再则,郗言自己也憋闷着,不愿太快去向桓玉示好。只是出乎他的意料,桓玉竟然自己找上门来。
桓玉若无其事地以手指拨弄着腰间的玉佩,先开了口,“几日不见,别来无恙乎?”
郗言听他语气,便放下了心,哈哈一笑,“有少安挂念,自是无恙。”
桓玉轻轻哼了一声,“你脸皮怎么还是这样厚?”说罢直直看着郗言,“不生气了?”
郗言笑着虚虚作了个揖,“岂敢岂敢。”
桓玉想着陆徽说的话,半天还是没忍住,问道:“你那天到底生什么气?”
郗言一愣,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过去之事何必再提?当日我也有些犯浑,少安忘了便是。”
桓玉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心里默认了陆徽的解释。
郗言看着对面的桓玉,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来。桓玉被他看得莫名,不客气地问道:“你笑什么?”
郗言摇摇头,“我是笑自己,实在是拿你没辙。”见桓玉挑眉,他接着道:“也不知这世上有没有人治得住你?”
郗言自是没有见过桓玉见桓温时温驯的模样,这才有此一问。桓玉被他调侃,并不理会,老神在在地要求道:“我来你这儿半天了,怎么连酒也没有?几杯清酒也舍不得?”
郗言依言唤人上酒,一边道:“你啊,总是这幅样子。实在不知你这样是如何从陆徽手上要到字的,虽说要到的是个烫手山芋。”
桓玉晃了晃杯沿,“陆徽这个人有点意思,找他要幅字也不算难。”
他对陆徽的态度让郗言颇感意外,“你竟然对那个陆徽另眼相看,还真是稀奇。”
桓玉眯了眯眼,笑得有些狡黠。陆徽让他觉得挺新奇,若是以后见面不用再你争我夺逞口舌之快,用他来打发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近来接连下了好几日的春雨,淅淅沥沥,绵密如线,笼得整个建康城水气氤氲,如在画里。烟雨江南,莺啼草长,美则美矣,桓玉却被这美景生生阻在了屋里。
四处都湿漉漉的,山旁水畔的集会自然也无人发起了。桓玉闲得无聊,与王宣之的来往倒密切了不少。王宣之不似桓玉那么游手好闲,生在最擅诗书的王家,他却对兵事感兴趣,兵法兵书都喜好研究,因而桓温三次浩浩荡荡的北伐征战,家族中人大多反对,他却支持。桓玉时常笑言,他与王宣之是互相投错了胎,占了对方的位子。
谢容不在,王宣之做什么都有些懒散,便也乐得同桓玉打发时间。桓玉听得他说,谢容送来的信中说道,谢安赋闲东山之时,曾结识一位姓赵的游医,医术十分高超。巧的是他现下就在庐江郡,听闻谢安的侄子负伤便找了过去。所幸谢容并无大碍,无须劳烦赵大夫施展才华。
“对了,差点儿忘了,季文信中让我捎话给你,说是他一切安好,你莫要担心。”
“客套什么,他好好养伤才是要紧。”
“哼,养伤是养伤,但他无端遭此一劫,心情如何会好?非找到伤他的歹人不可。”
“可有眉目?”
王宣之摇头,“事出突然,哪来的闲暇顾及这个?那些歹徒都蒙着面,现下只怕早已溜之大吉,根本无处可寻。附近的山头和村落都仔细查过,并无异常,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匪类。”
“那么谢公可有动作?”
“自然是在调查中。不过,若抓不住那些歹徒,想揪出幕后主使只怕不大容易。”
桓玉点头不语。
“按说现在树大招风的并非谢家,我还真想不出谁会做这种事。季文也甚少与人结怨,绝不可能是私仇。”
桓玉一哂,“谁知道呢,若真是桓家人所为,我也无话可说。”
“得,我不说了,”王宣之举起酒杯,“我们喝酒。”
桓玉与他碰了碰杯,心思却有些飘远了。虽说同宗同族,自己和家族中有些人关系并不亲睦,说不准还及不上他与谢容王宣之亲近。左右整个家族意志与动作的并非他桓玉,虽然现下他极力融入其中,但有朝一日若是他自身坚持与家族利益相悖,他该如何做?若是他被要求为家族利益牺牲,他又当如何?他会不会像谢容这般毫无怨言?
“想什么呢?”
“没什么,”桓玉若无其事道,“无聊得很,在想有什么乐子可找。”
“你呀,明明从前还常与我们一道四处走动游历,近几年倒是越发懒散起来。”
桓玉不置可否地应了声,懒懒道:“说教就免了。人一生须臾而过,自然要随性所至。”
王宣之习惯了他这幅样子,揶揄道:“可你现在连乐子都找不着了,随性子做什么?发呆么?诶,对了,我听说你投壶输了被罚去向陆徽要字画,怪不得一提陆徽你就来气,在他那儿碰钉子了?”
桓玉没好气道:“是他不识抬举。不过字我可是要着了,就在郗言表弟那儿,你要是想看自己去看便是。”
“免了,字写得好的人可不少,他也没什么稀罕的。你既然说无聊,我倒是有个好去处,待雨停了,你随我去。”
桓玉不信王宣之有什么真正好的去处,不过左右无事,过了几天便随他一道出去了。马车一路往城郊而去,而王宣之不肯透露去处,只言去了便知,桓玉懒得去猜,干脆不理一脸得意的王宣之,撩起帘子往外看。
雨后街上格外干净,呼吸间犹带着草木潮湿的气息。街上人迹稀疏,偶可见得几个锦衣华服的士族子弟闲散步行,广袖卷舒间仿若御风,好不自在。桓玉见了,若有所思道:“整日散漫无事,诗酒游乐,算不算是虚度人生?”
王宣之奇怪地瞧向他,“你怎么了?”
桓玉不答,自顾自接道:“可是,又正是因得人生苦短,便更要纵兴享乐,把快意之事尝遍,这样岂不矛盾?”
王宣之没怎么想过这种事,随口道:“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少安。那些风雅之事若是浪费人生,那什么事才是有意义的?像桓公那样?”
桓玉皱了皱眉,“老庄言,万物生于无,归于无。那么无论我们生时做什么,最终都没有意义。”
“是了,那你还计较什么?随性就好,你不是一向如此?”
桓玉无言以对,他也说不清心里的那种感觉,于是敷衍道:“嗯,你说的没错。无事可做,想的便多了些。”
王宣之了然一笑,“得了,就快到了,保准你满意。”
马车停下后,二人又步行了一阵,这才到一座屋前。这里位置偏僻,零散分布着几处民居,桓玉觉得很是陌生。
“你到底卖的什么关子?这是哪儿?”
王宣之上前敲响了门,一面道:“急什么,马上你就知道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门口,看见王宣之,颇为亲切地朝他点头,“好一阵子没见公子来了。”
说罢,他似乎这才发现一旁的桓玉,有些惊讶,“这位是?”
“老伯,这是我好友桓玉,表字少安。”
老人瞧桓玉气度不凡、华服美玉,只怕也是显赫世家子弟。他侧身笑道:“二位请进罢,不过这屋里还有一位客人。”